第95章 新婚?心昏?

  寻常贫穷人家里,即使是成亲,也断没有简陋到三天之内完成的,可圣旨一下,所有人也只能依照圣旨而行。【】

  听说太常寺没有专门为刘恒置办什么,置办也来不及了,是开了箱子把皇帝当年大婚的东西更改了一番之后用上的,新郎官和新娘的婚服来不及,皇帝当年的婚服刘恒也不能用,尚服局又找了一件平帝早年还是皇子时的礼服,稍作更改,才将将用上。

  至于刘凌刘祁两兄弟,一个是负责迎亲的,一个是负责拜堂行礼的,按礼也得身着专门的礼服,但时间也来不及了,兄弟两个都只能找件大宴时的礼服暂时充数。好在作为配饰的衣冠配饰等物都是皇帝赐下来的宝物,两兄弟又都是年少俊朗,穿戴一新后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没算丢了皇家的脸面。

  原本按照礼制,肃王这样的开府亲王至少有三百随员官员和仪仗护卫人员随同一起去开府,婚事也由肃王府的官僚来协助操办,加上王爷开府都会有一大笔银两作为“添用”,婚事绝不会寒酸。

  现在由太常寺和鸿胪寺办了,两个官衙要动的都是皇帝的内库和国家的公库,当然是抠着手指头省着花,加上上下克扣的那些潜规则,面子上虽然过得去,但要有怎么隆重都是妄想。

  一般王爷纳妃,贺仪也是一笔很大的进账,王爷自掏腰包的钱都能通过宾客们的贺仪补上,但刘恒躺在床上不知生死,以后有什么前程还不一定,也就不会有多少人花大价钱买这个人情,想来收上来的贺仪,不见得珍贵到哪里。

  更雪上加霜的是,蓬莱殿里的袁贵妃还没过七,新房自然不能设在蓬莱殿,东宫是太子居住之所,皇子们可以在未立储之前在里面读书起居,但在东宫里大婚,就只有太子有这个权利。

  皇帝和一干礼官商榷了之后,下令将招待入京官员的礼宾院腾空用作新房,直到刘恒身体稍好,便启程前往肃州的王府。

  礼宾院是鸿胪寺管辖的地方,掌管京中三处招待宾客来使之地的,正是魏坤的亲胞兄魏乾,此人是鸿胪寺典客,管送往迎来,日后肃王前往肃州,也是由他相送。

  有了这层关系,魏乾当然是尽心尽力,将礼宾院布置得喜庆端庄。

  礼宾院虽不大,但绝不比东宫刘恒居住的地方小,又有亭台楼阁厅堂水榭,还有现成的官奴和仆役,用这里暂时安置新婚的小两口,也算是刘未有心了。

  就这样,一辆马车将刘恒送去了内城的礼宾院,宫内则由最近得宠的唐贤妃在麟德殿主持招待各方命妇,乱中有序之下,这婚礼居然也像模像样的办起来了。

  到了成亲那天,刘祁和刘凌特别允许出了宫,骑着各自的宝马,帮着刘恒去昌平伯府迎亲。

  其实若要是迎亲所用,那一定是老大的马最为合适,他的马一身洁白毫无杂毛,披红挂彩之下肯定是神骏非凡。无奈刘恒还在失魂落魄之中,只能由刘祁骑着他的马去迎亲,刘祁的马是个大胃口,走着走着就要刘祁塞一把豆子,看起来倒像是去游玩,而不是迎亲的。

  刘凌是第一次离开宫中,看着宫外的一草一木都觉得稀奇。虽说只是从宫城到内城,连东西二市都没有到,总算是出过一次宫了。

  到了礼宾院,刘祁黑着脸,跟着敲敲打打的人和仪仗去了昌平伯府迎亲,刘凌则留在礼宾院里看太常寺和鸿胪寺的官员来来去去地布置礼堂,赞者和歌者不安地互相闲聊,只觉得屋里实在是憋气的很,便带着戴良,准备在礼宾院里随便走走。

  “二哥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刘凌叹了口气,“希望嫂嫂的家人不会多想。”

  “肃王妃的家人才不会多想呢,有人娶走这位女郎,昌平伯家高兴的很。”

  一声带着笑意的打趣回应了刘凌的话。

  刘凌和戴良猛然一惊,扭过头去一看,原来隔着层层绿荫,有一青年坐在草中,四处都是修建到半人高的花木,他们是后来的,是以竟没有发现草丛里坐着个大活人。

  “殿下您看,他和魏坤长得是不是很像?”

  戴良凑在刘凌耳边窃窃私语。

  “非也,非也,是魏坤和我长得很像才是,下官是魏坤的兄长魏乾,下官生的比他早,应当是他像我。”

  那眉眼含笑的青年从草丛里伸出自己的脑袋,笑吟吟地望了望刘凌。

  “您喊二皇子二哥,您就是今日替肃王行礼的二殿下啰?”

  刘凌对魏坤印象极好,连带着对魏乾也爱屋及乌,笑着点了点头。

  “正是。魏典客在这里做什么?您不该是正忙的时候吗?”

  听到刘凌问起这个,魏乾一张讨喜的笑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

  “哎呀,殿下可千万别跟人提起下官在这里,就让我在这里偷一会儿闲。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我,连这根蜡烛比那根蜡烛短了半截都寻我想办法,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把多的那截切掉一点吗?难不成我还能变戏法把短的那截变长?简直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刘凌和戴良都没想到那个老成持重的魏坤会有个这么有趣的兄长,性格不但不想象,甚至还截然相反,俨然是个话痨。

  只见这话痨就以头伸出草丛外的惊悚姿势继续唠叨着:“肃王这个婚礼啊,办的实在是太仓促要不是鸿胪寺里还有些仪仗能改了改用,礼宾院连像样的布置都没有。你们想想看,这可是安置来京官员和外族来使的地方,大多住的都是糙汉子,布置成新婚之所,简直是要急白我的头发想想那位肃王妃也真是,自己新婚的新房和婚床,都是被人给用过的……”

  他大概想起来面前的是皇子,连忙急急住口。

  刘凌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位魏乾魏典客是为何暴露了身份。他微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魏典客之前说,我的王嫂嫁出去,昌平伯家反而高兴……”

  “哎呀,那边又有来找下官的蠢蛋”

  魏乾急忙把头缩了回去,在草丛里急急喊道:“我现在不想出去,殿下若想问肃王妃的事,还是进来说话吧”

  刘凌好笑地摇了摇头,戴良倒是跃跃欲试。两人小心翼翼地按住身上的礼器,从花丛边跳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这地方特地还种了草坪,草皮柔软,外面看起来杂乱,坐着倒不难受。

  他们三人席地而坐,只听着外面鸿胪寺的小官大叫着“典客典客你在哪里啊典客……”,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踢踏踢踏地跑了过去。

  一时间,三人都有种捉弄到人的快感,偷笑了起来。

  有这样的经历,三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那魏乾笑着咳了几声,对刘凌拱了拱手:“多谢殿下掩饰,实在是我早已经把所有琐事都已经安排好了,偏偏下面的人却不愿自己动脑子,逼得我只能这般惹人笑话。”

  “咳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刘凌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笑容。

  “刚刚殿下问我,为何肃王妃匆忙出嫁,昌平伯反倒高兴,这就要说到上任昌平伯和这任昌平伯的关系……”

  魏乾肃着容,将新任肃王妃的来历说了一遍,尤其是父母双亡后的遭遇,话语中不免有些许唏嘘之意。

  “那昌平伯府的长女原本也是金枝玉叶,珍宝一般的养大,一夕之间,昌平伯还是那个昌平伯,故人却都不是那些故人了。现任的昌平伯原本有些品行不端,所以才被上任的伯爷责令开府另居,这一下得了势,竟把之前几代的老仆都遣散了,换上了自己的心腹,为的就是不让人知道自己之前的丑事。”

  “这位贵女为了将两个弟弟培养长大,一刻都不敢轻忽,亲自督促两个弟弟的学问管教院中的下人,一有人说媒,立刻以死相逼,绝不愿出嫁,一留就留到十八岁,竟连个未婚夫都没有……”

  魏乾带着嘲讽的语气说着:“但凡娶亲,都是高门来往,她父亲虽是昌平伯,可现在这位昌平伯却不是她的父亲,自然没有堂叔的女儿们在婚事上吃香。加上还有两个弟弟做累赘,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提携小舅子的,就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她不嫁人,昌平伯家三四位女郎也不能出嫁。可若胡乱许人,真逼死了前任昌平伯的嫡女,先不说名声如何,两个侄子就要先成仇人了。这件事在京城中也算是出了名的笑话,人人都说现任昌平伯不肯善待侄子侄女,以至于这女郎情愿不嫁都不敢离开伯府……”

  刘凌了然地点了点头,大致了解了王嫂的难为之处。

  “所以陛下一位肃王纳妃,昌平伯就开始动起了脑筋。其他人都是求情不要把女儿远嫁,只有他上下活动,是要把这个烫手山芋给送出去。”魏乾摇了摇头,“所以,肃王妃是昌平伯家这位女郎,许多人都不意外。”

  “说到底,就是那位昌平伯欺负人”戴良气呼呼地说:“陛下的圣旨是不能违抗的,那位女郎若要抗旨,她的弟弟们也要倒霉,昌平伯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一定要把侄女嫁给肃王”

  “其实我大哥人很好的,也比其他同龄人稳重。”刘凌有些听不得其他人把嫁给刘恒当做进了火坑,虚弱无力地争辩道:“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宫女侍婢,从小专心读书,做他的王妃,也不见得很差。”

  “如果肃王没有得病,这确实也算是徐家女的一门好亲事。”魏乾摸了摸头,“殿下莫觉得我说话直,我自己弟弟就在大殿下身边当侍读,自然是希望大殿下万般都好,可现在这种情况,莫说别人为肃王妃可惜,就是我家……”

  他望着刘凌,眼神熠熠生光。

  “……也为我小弟的事情急得很呢”

  戴良还没听懂魏乾说这个什么意思,刘凌却已然明白。

  原来这位鸿胪寺典客兜兜转转,先扬后抑,甚至引起他的注意,为的,只是这个。

  他想知道宫中究竟要怎么安排这位侍读。

  “我父皇的意思,似是要让魏侍读作为王府人员陪同肃王去肃州。”刘凌自己也有兄弟,当然明白魏乾为什么如此,也不为难他,据实以告。

  “我听二哥说,去肃州这一路上多有匪患,虽说随同的侍卫和官员不少,但魏侍读武艺不弱,跟在大哥身边,父皇也能放心。肃州民风彪悍,我大哥性子温和,魏侍读稳重刚毅,正好辅佐……”

  “竟是要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生根了吗?”魏乾难掩伤感之情地抹了把脸,颓丧道:“罢了,罢了,反正他的心愿就是去边关之地锻炼,肃州那地方,也算是边关了吧……”

  “朝廷不会埋没人才,魏侍读一向表现出色,说不定还有调任的一天。”刘凌自己也知道没有说服力的安慰着。

  “多谢殿下的夸奖,实在让殿下见笑了……”魏乾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父亲过了不惑之年才有我这小弟,从小他就是我把屎把尿给带大的,比对自己的儿女还要上心,说是胞兄,其实和亲爹也没差多少了……”

  刘凌明白地点了点头。

  “为人兄长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手足儿女能过的很好,最好是能出人头地能靠自己的一身本领行走于世,魏坤他从小心中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们管不了他,只是希望他能平安罢了。”

  魏乾正坐着,对着刘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伏地之礼。“魏坤若去了肃州,我等是不可能违抗陛下的旨意的,只希望他日若有机会,殿下能把魏坤记在心上,能让他得偿夙愿……”

  “我不懂,我只是一个皇子而已,这种事,您不是该请求吏部尚书或是父皇才对吗?”

  “潜龙总有升天之日,fèng雏也有长成之时,魏坤常说殿下不同常人,下官也只是希望能多一分希望罢了。”

  魏乾说的十分老实。

  “肃州哪有你说的这么艰险”刘凌哑然失笑,想了想,只能模棱两可的说着:“如果日后能有机会,我又帮得上忙的,只要魏坤愿意离开,我一定帮忙。我们好歹也是又同窗之谊的”

  “多谢殿下”

  魏乾大喜,连忙又行一礼

  如果父亲猜得不错,他这句请求,今后就是君子一诺

  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

  刘凌应了魏乾的请求,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自是不会在这花丛里多待,否则等会儿刘祁迎了亲回来,见不到刘凌,那这礼节也是行不下去了。

  魏乾事情已成,偷懒也偷够了,便以护送刘凌的名义也前往正厅,走到一半就被发现的礼宾院官员给拉走了,只能苦笑着先去处理公务,没办法再和刘凌套什么近乎。

  “这魏典客,似是个不简单的人。”戴良搓了搓下巴,“您有没有觉得他话中有话?”

  “我也听出来了……”

  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日后不凡,就不怕压错宝吗?

  “哎呀,这么多人,应该是宾客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到了……”戴良跟刘凌回到前厅,一看到门内门外黑压压都是人,顿时头痛。

  刘凌比他还要头痛,等下要替大哥行礼的可是他

  被这么多人观礼,只希望不要弄出什么笑话。

  见到刘凌从别处而来,立刻有眼尖的大臣看见,上前招呼起他来。平日里刘凌上朝听政,和这些大臣交流都少,最近宫中暗潮涌动,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对刘祁和刘凌也越发感兴趣,这里许多人来,倒不是为了刘恒,而是向借个机会和这两位皇子结交罢了。

  一时间,刘凌被围在各怀心思的官员们之中,和这个闲聊几句,听那个说几句抱负,小心应对,处处留神,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另一边,其他几位大臣的谈话也隐隐飘进刘凌的耳中,引得他心中对肃王妃的家人更加不满。

  “听说之前纳彩的时候,昌平伯府还弄出了笑话,你们可知道?”

  “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当年不是由徐子勋继承了爵位,将私产判给侄子,原昌平伯夫人的嫁妆由娘家拿回去吗?最近才知道,原来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上门来要过数次嫁妆,都没有要到。徐子勋那位夫人的意思是怕长女的舅家挪用了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日后填补不上来,侄女出嫁时难看,索性就让长女保管。前昌平伯夫人的娘家也是心疼外甥女,就允了,后来没有再提嫁妆的事,结果那嫁妆也没交到长女手上,你们猜怎么着……”

  “这还要猜?徐子勋得了爵位,要支撑一应公中,又没私产又没什么像样的官职,肯定是把昌平伯夫人的嫁妆挪着用了”

  “正是如此,徐子勋的嫡妻也是个狡猾的,没敢动嫂子的首饰珠宝,也没动昌平伯夫妻从小为女儿置办的家具和大件物什,却把那些良田和庄子给吞了,换了不值钱的薄田和年年亏损的庄子充数,以为肃王妃不知道。偏偏肃王妃也是个厉害的,从小就跟着母亲管家,知道母亲有的都是什么田地,趁着昌平伯府不敢在这个关头为难她,竟就在前几天发作了出来,逼着婶婶将吞下去的东西吐了出来,还把这么多年田里和庄子上的出产利钱都补了回来……”

  说话的官员也是带着快意的语气。

  “徐子勋虽得了爵位,但当年走动吏部的关系夺爵就几乎花了个倾家荡产,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这么多年不得重用,昌平伯府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以前还能挪用侄子侄女的财产补贴,现在侄女成了肃王妃,不敢得罪,反倒要大大的出血置办嫁妆,恐怕已经恨不得不把侄女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件事一出,前任昌平伯夫人的娘家才知道所谓嫁妆由外甥女保管都是子虚乌有,也找上了门来,带着大理寺作证的官员要求核算两个外甥继承的前昌平伯家产。”

  “哈哈,这么一说,难怪你说徐子勋出事了”

  “正是如此这一核算不得了,当年昌平伯徐子谦名下的店铺庄子良田,并存在户部的银两,或被挪用,或被鱼目混珠,或被以次充好,转了大半到了现任昌平伯徐子勋的名下。私吞财产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恵帝时期就赐下的,不能转售,尤其是徐子谦存在户部的银两,那是自知病重时交由户部打理,陛下亲自恩批的,户部也有存证,到两个孩子十四岁后分家所用。这徐子勋把户部的存票都拿了去,可见不但贪婪,而且还蠢得很”

  那官员似是个性子直率的,话语中厌恶之情显而易见。

  “这样的叔叔,我倒觉得肃王妃此事做的大快人心了”

  “周大人的意思是……这事是肃王妃……”

  周大人?

  刘凌暗暗将他的姓和声音记了下来。

  这人性格正直,又难得还是个人情达练,是个人才。

  “不然还能有谁?这么多年来都没管过肃王妃的舅家吗?肃王妃实在聪慧的很,平日他们姐弟借人篱下,自然不能发作,可这时候再不发作,她远嫁了出去,两个弟弟就要活生生熬着受苦,不如就把这些丑事彻底抖了出来,也好让她两个弟弟早点分家。”

  周大人快意道:“陛下点了徐家这位长女做肃王妃,就算亏欠,也是对他们姐弟有所亏欠,昌平伯自以为卖了侄女在陛下面前得了个人情,却不知道这人情,陛下就是给肃王妃的亲弟弟也不会给他的,你看着吧,肃王妃两个弟弟分家之后,成就不会太差,说不得以后就得到天家照拂了……”

  “我说呢,怎么昌平伯府最近四处借钱,我还以为是想风风光光的把已故兄长的女儿嫁出去,还在家里赞叹这徐子勋为人仗义,现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了……”

  一个老者感叹道。

  “你们不知道,徐子勋喜欢养粉头,这种事最花钱,他在外面那么多外室,人又抠门,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夫妻和睦的局面,克扣侄女的钱财也不奇怪。”

  另一位官员冷哼着。

  “就让他倾家荡产去填补这窟窿才好肃王去就藩那地方,就算不荒凉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不思着给侄女在肃州多置办点产业,还弄出这种丑事,我明日就要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林御史,休怒休怒,大好的日子……”其他几个官员纷纷安抚,“就昨天,昌平伯府还在凑东西借钱呢,债台高筑之下,以后下场恐怕也不见得好。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了,哪家还敢把女儿嫁进去倒贴嫁妆?谁又愿意娶他们家的女儿,昌平伯已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刘凌也跟着暗自点头。

  人心不足蛇吞象,老把别人当傻子,总有自己倒霉的一天。

  “说起来,若知道这位徐家女是如此秀外慧中之人,当年我长子要相看亲事时,我就去寻官媒说媒了,家中有这样能干又聪慧善于忍耐的妻子,是家中的福气啊……”

  周大人的声音又带着失望之意响了起来。

  “得了吧,您的长子娶的也是贤妻啊,说这样的话,不怕陛下听见了怪你?”

  “一家好女百家求,听到了陛下也只会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怪的?”周大人偷笑,“要是为了这种事怪我,大不了我这鸿胪寺少卿不做了”

  鸿胪寺少卿,姓周。

  魏乾的顶头上司。

  刘凌立刻想起了鸿胪寺卿后面常年跟着的一位长须文士。

  难怪人情达练,这个位置上坐着的,自然是见多识广。只是他上朝的时候很少说话,远没有现在这么“善谈”,所以他竟没听出他是谁。

  看见刘凌频频走神,正在和刘凌说话的沈国公戴勇也有些奇怪,一扭头发现是身后众官员的闲聊吸引了刘凌的注意,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要不要臣为您引见……”

  “不用,我就在这里听听就好。”

  随意听到的,反倒是别人真实的意见。

  这样想来,他日后是不是该和晚上那位萧太妃去学一下易容术?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在这样的场合里,扮作其他人听听百官的声音,不是比朝堂上听得更明白吗?像是那位周少卿,他在朝堂上就很少发表什么意见,是以他听政那么长时间,竟也不知道他是个很长于分析的人物,甚至不记得他的声音。

  “那殿下随便……”

  “二殿下迎亲回来了已经过了东城了”

  礼官焦急地在正厅外呼喊。

  “三殿下,快出门迎接肃王妃,和迎亲队伍一起前往宫中行礼”

  亲王和王妃行正礼之前,必须先入宫参拜过延英殿和宫中的皇帝与主事的妃嫔,然后再回到礼宾院行正礼。

  刘凌不是刘恒,只是代替刘恒行礼,所以不能直接在宫中接新娘子,而是在礼宾院以“仪宾”的身份领着肃王妃进宫去。

  刘凌精神一凛,连忙整了整衣冠,带着身边的从者,跟着礼官迎出门去。

  直到他出了门,屋子里还有不少官员在窃窃私语。

  “连领着肃王妃行礼都做不到了吗?”

  “没听说吗?是失魂症……”说话的人声音更低。“……就是傻了”

  “三殿下身量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孩子,若不是年纪小了点,其人才相貌,其实……”

  “慎言”

  “哎,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刘凌出了礼宾院,骑上自己的绝地,随着一应官员一直迎到礼宾院外的曲安桥上,方和臭着脸的刘祁做了交接。

  想来刘祁去昌平伯府迎亲的经历并不怎么好,才会这么一张不耐烦的脸。

  新任的肃王妃坐在宫中派出的fèng台宝驾上,四周的纱笼和珠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厚重的礼服也让其他人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与否,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好在刘凌也是个对这些不感兴趣的人,一板一眼的按照礼官吩咐的去做,战战兢兢地直把宝驾护送到宫门口,就由宫中派来的女官们迎接了出来,扶着肃王妃下了车。

  听到刚刚那些官员的讨论,刘凌心目中其实已然有了一个性格刚强聪明决断的王嫂形象,然而这位肃王妃一被扶下车,刘凌顿时有些错愕。

  这位王嫂身材高挑的很,厚重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会给人要压垮的感觉,反倒把她衬得格外有气度。

  她的脖颈细长,一头乌云般的高鬓和沉重的宝冠没有让她弯一下脖子,反倒让她将脊梁和脖颈挺的更直。

  刘凌在礼官的示意下伸出一只手,要牵着她,却被她淡淡地拒绝了。

  “殿下既然只是代替臣妾的夫君送亲,那这种虚礼还是不必了吧。臣妾走的稳,无需搀扶。”

  听到她拒绝了,刘凌也松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不由得打量了她几下。

  听起来,似乎是和他接触过的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

  这样的女子,应该能在肃王府过的很好吧。至少很多事,她能自己做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日,刘凌像是个傀儡一般被牵着从这个殿到那个殿,又拜祭了先祖祭过了天地,在父皇和麟德殿那边接受过大哥才应该接受的教诲,从天不亮一直到将近黄昏,大哥的婚事才算是完成了一半。

  婚礼便是昏礼,代国的正礼是在晚上进行,接近黄昏时分,刘凌又和王嫂从宫中到了礼宾院,在京中官员并宗室宗亲的见证下替大哥行完了礼仪,才算是结束了这荒诞滑稽的人物。

  这么一天下来,就连这种从小习武的人刘凌都汗流浃背,累的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可再看身边的王嫂,全身衣冠配饰加起来恐怕都有几十斤重,可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以外,竟看不出多少虚弱之色。

  就这份毅力,也足以让人敬佩。

  临将王嫂徐氏送入新房之前,刘凌看着这位可敬的女子,由衷的希望她能够在嫁给大哥后过的幸福,所以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大哥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从小住在冷宫之中,一年只有过年宫宴之时能见到他们,我曾经受过他不少关照,虽然长大后有了不少误会,但当年的照拂,我终生都会铭记……”

  他说的是暖阁那一拉之情。

  徐氏没想到刘凌会对他说这个,愕然地偏过头,珠冠上的珠挡立刻晃动起来,发出柔和的撞击声。

  “人人都说大哥得了离魂症,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听得见的。即使真的失了魂,那魂也不会离得太远。他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对人诉说,只能这么睡下去,自己说给自己听……”

  刘凌叹道。

  “有人对我说,父母会老去子女会远游,唯有妻子能相伴一生。从此以后,你们都有了可以互相可以诉说心事的对象,各自的烦恼,应该也会少得多了吧。”

  “我这做弟弟的,希望哥哥能早日醒来,和嫂嫂日后能白头到老,相扶相爱一生,肃州虽远,但身边人却近的很呐”

  刘凌恭恭敬敬地对嫂嫂行了个礼。

  “我大哥,就拜托给王嫂了”

  此时两人身边还有不少宫人和女官,听到这样的祝福,都有些微微的意外。

  “您的祝福,比今日其他人的富贵之言都要实在。”

  珠冠后,清脆的声音静静响起。

  徐氏嘴角抹出淡淡的微笑。

  “所谓女子,不过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罢了……”

  刘凌微微有些脸红。

  这些话是以前张太妃说的,倒不是他的话。

  “您的心意,臣妾领了。日子是要臣妾和夫君一起过的,自然是不能过的不如意。天色已晚,您还要和二殿下一起宴请宾客,还是请回前面吧。”

  她微微屈身作礼,这才风姿卓绝地回过身,入了新房所在的主楼。

  王嫂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刘凌脸上浮起了笑意,脚步轻快地回过身,回了前面。

  刘恒已经“失神”了好几天了。

  他其实听得到别人说的话,也明白所有人的意思,他知道父皇曾凶狠地训斥过太医们无能,也听到李明东那些可笑的主意。

  他听到了孟太医对他的“建议”,也听到了刘凌沙哑着嗓子喊着“魂归来兮”……

  但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从得知母妃是被父亲派去的人赐死,而不是为了他的前程自缢之后,他为之坚持的最后一点信念,都轰然崩塌了。

  其实从母后被废的时候,他就隐隐明白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他只是不服气罢了。

  不服气一直是个跟班的老二怎么就能越过他……

  不服气冷宫里的刘凌也能长得一表人才,比他更有皇子的气度……

  当母妃死后,那些不服气就变成了“如果我没有登上那个位置,为我而死的母亲岂不是白死?”

  可这一切都变成了可笑的一场布局。

  所谓的“自缢”而成全原来就是父皇安排的一场戏罢了,欺骗的,是他这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袁贵妃也好,二弟也好,三弟也罢,他们最终互相争斗互相折磨,他们输去一切或赢得一切,都不过是父皇的安排。

  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就像一个卒子,必须要跨过河去,才能选择向左向右。他自以为已经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自己如何走,最终还是掌握在下棋之人的手上,说弃便弃。

  他不想玩了。

  什么皇位名望成才期望,他都不想管了。

  就让他这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这里没有人骗他,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想利用他。

  他只要当个傻子就好,究竟是去肃州还是去凉州,是去天涯还是去海角,他都无所谓了。

  哪怕让他睡在粪坑污池之中,他也不会在动一动眼皮子。

  他已经心死。

  刘恒感觉到自己的魂灵飘飘荡荡在空中,无悲无喜地超然在外。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他觉得活了这么久,都没有像这般觉得好极了。

  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柔柔的,温温的,带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感觉到有人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俯下了身子,倚靠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颤抖着。

  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殿下,他们都一样,都想看我们的笑话呢……”

  有什么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地飘入他的耳朵。

  “我今天是不是做的很好?我在外面一直很努力,没有丢脸。”

  他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沁入,一滴一滴,滚烫而酸楚。

  “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让所有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气的嘴歪脸歪……”

  轻轻颤抖着的声音渐渐平静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从今天起,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我们关起门,过自己的好日子,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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