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伴读,都不是自愿来做侍读的。【】》し
甚至在皇宫的旨意下达之前,连他们的父母长辈都不知道皇帝会做这样的安排,更谈不上什么应对之策了。
刘未看着跟在自己三个儿子身边的伴读们,心里十分满意。
三人之中,老大的伴读魏坤,乃是方国公魏灵则的幺子,虽说是儿子,但他的年纪和他一母所生的大哥相差了二十多岁,所以大多数时候,是魏家这位世子照顾这个弟弟,而非方国公夫妻。
魏坤的胞兄魏乾除了是方国公府的世子,还是在鸿胪寺任职的典客,凡是进京述职的外地官员在京城的衣食住行、送往迎来,都归他管,算是个清贵的官职,却也没什么太大实权,不过托这一点的福,魏乾的人脉倒是广阔的很。
老二的伴读庄扬波,乃是大理寺卿庄骏的长孙。
如今的这位大理寺卿也是当年科举取士一路直入殿试的世家之子,要出身有出身,要能力有能力,要德行有德行。历经外放、宫变依旧不倒,而且凭着为人方正又公允的性格,在大理寺卿上一坐就是近十年。
庄家家风颇严,家中子弟大多成才,庄家长子在湖州任刺史,长媳和长孙留在京中算是尽孝,只带走了两个侍妾伺候起居。
庄扬波今年才八岁,三岁起就没见过父亲,祖父是个严厉的性子,祖母又是典型以夫为天之人,这庄扬波原本胆子就小,每天被祖父说自己这里不如父亲,那里不如父亲,渐渐的就自暴自弃,养成了个一说就哭的泪包脾气。
老三的伴读戴良,是京中出了名不学无术的粗鲁性子。魏国公家几代也没出过武将了,这位长孙却是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压根不愿意读什么圣贤之书。以魏国公府的家世,就算长孙要学武也没什么,尽力寻找些名师慢慢教导就是,可这戴良却因武废文,这就是大大的不对,足以让戴国公雷霆大怒。
家中强硬压制戴良的结果,就是把他的小弓小马小剑丢了个干净,也辞退了家中的武师武先生,只给他留下圣贤之书、笔墨纸砚,又延请名师为他教导圣贤之道,结果这孩子文不成武不就,还不尊师重道,活生生气跑打跑了许多先生,一时传为京中笑柄。
三位皇子之中,他大儿子性格最为中庸,但占了个名分,所以他便给了他空有名头好听实际上没有什么势力的方国公家幺子为伴读。这魏坤从小和长兄一起长大,他的兄长是个面面俱到之人,进宫伴读也不会出什么错,正好适合不出彩也不出错的刘恒。
他的二儿子刘祁除了比长子刘恒小上一岁,其他的倒并没有逊色老大多少,在处事的决断上甚至比老大更强。但背后扶植他的势力太强,日后难免沦为傀儡之流,而他对亲情还有不切实际的软弱和幻想,后戚能干涉前朝,倚仗最大的就是皇帝对母族的眷念,所以他一直对这个儿子很不满意。
他指给了他家世虽不弱,但在朝政上和他母族方家正好是政敌,本身本事又差年纪又小的庄扬波为伴读,不但不可能对他有所裨益,还很有可能拖他的后腿。
如果老二够聪明,就会干脆的抛弃庄扬波,那日后他也不是没有抛弃方家的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决断。
如果老二不肯抛弃庄扬波,那么方家势必不能坐视庄家借老二之力壮大,必定和庄家斗得更加激烈,日后的宰相只会有一个,方孝庭想坐那个位置,庄骏未必不想。
庄扬波的父亲也是能吏,今年任期届满他准备留他在京中,若老二没有抛弃庄扬波的想法,他就扶起庄扬波之父庄敬。
刑部尚书今年正好告老,大理寺卿之子在刑部,也算是相得益彰。
老三刘凌,原本是他最期待的孩子,也是他最厌恶的孩子,现在虽有高祖的那幅画,但已经冷遇了这么多年,再来培养感情也来不及了。
好在未发现他有先天之气之前,他对这个老三怀有许多期望,将他送去了冷宫,如今也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也不是没有日后一搏之力。
沈国公府的家训是“有能者居之”,开国沈国公戴胜自己是庶子出身,受尽了嫡母的苛待,对长幼嫡庶之分看的不是那么在意,高祖对戴胜十分敬重,也就没有怎么干涉他的家事。
可他的后代却不能不在意这一点,毕竟娶回来的夫人是不可能愿意为别人做嫁衣的,所以家训越是不分嫡庶,几代国公也就越是谨慎,妾室几乎是没有的,四代人里站住的男孩子,也都是嫡出。
也正是因为都是同胞兄弟,沈国公府家中才这么和谐,换了别人家,早就闹着要分家离枝了。
但也因为“有能者居之”,每代的作为世子人选的长子似乎都对世子之位不怎么感兴趣,无论是如今的沈国公还是前代国公,都不是以长子之位继承的世子之位。刘未仔细想想,好像还真弄不明白沈国公府是以什么来确定何谓“有能”,在他看来,戴勇可一点也不算什么“能人”。
戴良简直就是中了沈国公府几代魔咒,其父爱游山玩水结交三教九流就算了,其子也是个混世魔王,在很多人看来,他是不适合进宫伴读的。但刘凌这孩子最大的问题是太过被动,有一个无事生非的伴读在身边,他再想守拙也守不住了,只要他的本事一点点露出来,他背后之人也就能一目了然,究竟日后有什么成就,就看这孩子能走多远。
刘未越想越觉得自己思虑的周全,看向三个儿子和他们伴读的眼神也越发和蔼,倒把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父皇这么温和的三个皇子吓得心惊肉跳,生怕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们。
好在刘未早朝过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来东宫也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对东宫里教导学问的各位先生交代了几句之后,人群便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东宫。
“三位殿下,请入崇教殿读书吧。”
东宫教导几位皇子的太傅徐清同时也是国子监的祭酒,见三位皇子还凝视着圣驾迟迟不入殿,忍不住出声催促。
东宫如今并无皇储,自然就没有仿照前朝建立的东宫体制,也没有固定的教习,太子所住的三殿如今空出,仅仅用了偏殿的光大殿和作为教习之所的崇教殿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读书与起居。
课程是由祭酒徐清制定的,每月月头会提前交给皇帝批示,待上什么课时,就由皇帝指定那几位擅长此科目的大臣或大儒前来教导,或者由徐青推荐合适的人选,这几乎已经成了教导皇子的一种惯例。
可如今徐清却发起了愁。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进度几乎一致,在一起读书就可以了,可如今来了个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据说学问是不怎么样的,琴棋书画恐怕也一窍不通,这课该怎么安排?
好在徐清在国子监也见识过各种良莠不齐的太学生,在进行过该有的礼仪和客套之后,开门见山地问起刘凌:“敢问三殿下,如今已经读了哪些书了?”
徐清对陆凡的人品和学问都很信任,否则也不会曾经将他推荐给两位皇子开蒙。只是这个人性格太不着调,是以连他也不确定陆凡到底有没有教给刘凌什么真材实料的东西。
刘凌来之前和陆凡已经商量过,所以回答很有意思:“徐祭酒,我这岁数该读的,都已经读过了……”
“我看是都翻过了吧。”
他话音未落,二皇子刘祁嗤笑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
只是崇教殿里十分安静,他这小声嘀咕,殿中诸人都听了个清楚,刘凌还好,徐清和戴良顿时都皱起了眉头。
“二殿下,此时是臣在询问三殿下,二殿下应当关注年前安排的功课才是。”
徐清性格方正,有话直言。
“难怪家里人都告诉我日子可能不太好过,叫我夹着尾巴做人,原来是这个意思……”戴良想,“看样子,要不要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由我说了算嘛,连这三皇子都得自己夹着尾巴做人!”
越想,戴良越觉得“前途无亮”起来。
徐清“点”过刘祁后,又转过头和蔼地问起刘凌:“不知三殿下具体读过什么书呢?只有知道三殿下到什么程度了,我才好安排教习的先生。”
“除了开蒙的那些,陆博士教过我《四书》了,《左》、《国》、《史》也都读过,就是囫囵着学的,也不知道程度如何。”
刘凌露出迷茫的表情,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学的怎样的不安表现的淋漓尽致。
徐清是个好人,一想到刘凌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一软,点了点头道:“那今日大殿下和二殿下由蔡博士指导年前的功课,三殿下随臣去偏殿,臣根据殿下的进度,再来斟酌该如何授课。”
说罢,起身做了个手势,示意刘凌和戴良跟上。
刘凌知道一开始不会跟两位兄长在一起读书,心中松了口气。戴良想法也差不多,他也不愿意一大堆人一起读书,干脆地站起身就跟着刘凌去了偏殿。
崇教殿里,大皇子和二皇子互视一眼,似乎对坐在上首审阅自己功课的那位蔡博士并不怎么在意,反倒自顾自地于身边的伴读聊了起来。
“魏坤,你在家时可读过什么书?”
大皇子温和地问起身边的伴读。
“读过。”
魏坤点了点头。
看来,他这伴读倒是个谨慎的性子。
好,谨慎就好。
刘恒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我上课时好安静,功课也不需要你帮忙,当然,我也很少惹是生非,不会带累你受罚。你不必担心宫中日子难过。”
“我不担心。”
魏坤依旧是惜字如金。
“这……话是不是少了点?”刘恒心中犯起嘀咕,“一般人即使不诚惶诚恐,也要多说几句‘多谢大殿下照拂’之类的话吧?算了,反正只是伴读,能这样就不错了,比起老二和老三……”
他悄悄用余光扫过老二,发现老二身边的庄扬波又开始满眶泪水,再想想戴良那桀骜不驯的眼神,心中反倒有种“我捡到了宝”的欢快,对魏坤的沉默寡言反倒没有什么不满意了。
“你哭什么哭,我还没哭呢!大哥和三弟身边的伴读好歹年纪都不小了,父皇给我指了你这么个小鬼,我都没意见,你哭什么!”
刘祁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抽着鼻子,恨不得一巴掌将他的脸拍到桌子里去。
“我已经八岁了,不小了!”庄扬波虽在抽泣,可是说话的语调却不怂包,“我知道不能哭,可就是忍不住啊,呜呜呜,又不是我想哭的……”
“那你究竟在哭什么?”
刘祁咬牙切齿:“我觉得你和老三倒是很配,他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一说话就掉眼泪……”
“诶?真的吗?”
庄扬波抬起头满脸惊喜。
“就是这……喂,我是在和你说老三吗?你重点弄错了吧!我问你为什么又开始哭了!”
“因为您学的东西我都看不懂啊,我在家刚刚学到《大学》,你做的功课我都看不懂,我都看不懂,怎么做伴读呢?我回家又要被祖父骂了,呜呜呜……”
一想到祖父的疾声厉色,庄扬波又悲从中来,吸着鼻子扁起了嘴。
“皇子都是要学这么多东西的吗?我五叔今年都十六了,也没有学到这么多啊,去年他才开始学策论呢!”
听到庄扬波的话,刘祁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一点,骄傲地挺着胸道:“那是,皇子就是要学这么多东西的,策论这东西,我从十岁就开始学着做了。”
他有些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庄扬波的小脑袋,语调也放的软了些:“也是,你只是个大理寺卿家的长孙,又不是什么国之英才,别哭了,你不会,慢慢学就是。看见三皇子了没?他九岁才有先生,到现在才学了三年,你总比他好些吧?”
“我三岁就开蒙了。”
庄扬波终于找到了一点自信,复又低下头去。
“可是我祖父说我就是个庸才,学了也是白学……”
怎么会有这样的祖父?脑子有病吗?难道是捡来的孙子?
刘祁想起自己的曾外祖父,顿时觉得大理寺卿庄骏也是个脑子糊涂的,忍不住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傲然道:“你是我的伴读,庸才又怎么了?放心,若日后你混不下去,我身边留个庸才也没什么……”
“咦?还可以这样?”
庄扬波揉了揉眼睛,一双杏眼瞪得像是猫仔。
“二殿下,您真是个好人!”
“不要撒娇!功课也是要跟上的!我可受不了留一个蠢人在身边!老三是我弟弟我尚且忍受不了,你要是不听话,我随时可以把你赶走,明白吗?!”
“哦……”
庄扬波点点头,心里却未必不希望自己被赶回去。
天天起早什么的,对他来说太辛苦了。
刘祁嘴巴虽坏,眼神还算平和:“你如今读了什么书了?我写的策论能看懂哪些?我得先知道你的程度,才能指点你去看什么书……”
庄扬波回想了一下,开口说起自己开蒙后度过的诗书。
“读的不少啊,以你的年纪,这样也算是不错了。你祖父到底是有多望子成龙?难道还想教出个八岁的宰辅不成?”
刘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说完后提起笔来,在面前的纸张上开始写写画画:“我给你写几本书,你去找来看看。对了,你刚刚说的《共工治》和《搜神记》是什么?”
说到这两本,庄扬波眼睛一亮,然后声音又低了下去:“是……是我打发时间看的杂书,我阿爹房里的,祖父不给我看,说是歪书……”
“我说呢,我怎么没看过也没听过。”刘祁点了点头,“既然你祖父说是歪书,那就少看点。”
庄骏可是他皇祖父时的金榜状元,庄扬波的父亲庄敬当年也是探花。开科取士得到的名次虽然有许多出身的水分在里面,但能进殿试那学问一定是很好的,这一点刘祁并不怀疑。
庄扬波听到刘祁的话,眼睛里最后的一点神采也消失了个干净,低下头“哦”了一声,乖乖地接过刘祁开过来的书单,定神一望,眼泪又要出来了。
“这……这么多?”
“这还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读的就比这个多了。后来我去了观中,早晚课还要读道家经卷,都没露出你这样的表情。”刘祁不以为然:“又没让你一天学会,在我身边当伴读,哪怕是庸才都无所谓,但不能是自甘堕落的懒鬼,明白吗?”
“明,明白……”
呜呜呜,他能不明白吗?
他从没想过日后能如何飞黄腾达,就像戴良那样做个纨绔子弟不行嘛?
***
“谁是纨绔子弟!”
戴良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不爱读书就是纨绔子弟?这是哪位圣贤立下的道理?有本事让他跟我打一场!”
刘凌头疼地看着面前满脸凶戾的戴良,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脾气的孩子,还能好生生的长到这么大。
“徐祭酒也是好意,他是怕你荒疏了学业,才把话说的重了点。”
刘凌看了眼去给自己拿“课本”的徐清徐祭酒,小声安抚戴良:“你如今在宫中,不是家里,不要老是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东宫里是有侍卫的,若你放肆,徐祭酒随时可以让侍卫把你叉出去。”
“那正好,我让他们明白我拳头的厉害!”
戴良变掌为拳,“赫赫”地挥舞了几下。
刘凌从小习武,他虽不知道萧太妃的身份和秘密,但不可否认萧太妃的武艺和眼力都是当世难寻,他跟着萧太妃和诸位会武的太妃学了这么久,别的不算顶尖,眼力却是有的。
如今见戴良出拳,他一眼就看出这戴良出拳虽然威风凛凛,其实外强中干,一拳打出去后力不足,力道又全部卸掉,根本没有什么威力,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你,您那是什么表情!”戴良瞪着眼,“您也觉得我是纨绔子弟?”
刘凌见他口气颇不客气,心中也有些不悦。他从小受诸位太妃教导,心中傲气并不比两位哥哥少多少,就算他是不受宠的皇子,戴良这样也未免太过不敬了点,而且许多观点也不能一致,日后想要相处恐怕多有磋磨,遂皱起眉头直言道:
“纨绔与否,不看读书多寡,而是看出事如何。你一不尊师重道,二不以礼待人,为何不算纨绔?”
“您说我没教养?”
戴良嘴里用着“您”,眼睛里火光已经直冒了,若不是碍于三皇子的身份,恐怕立刻挥拳相向都有可能。
“三殿下说的好!”
门边传来一声喝彩,刘凌扭过头去,发现正是满意地抚着胡须的国子监祭酒徐清,也不知道在窗外站了多久了。
徐清对刘凌客气,那是因为刘凌是皇子,在礼法上,除了师徒,还要讲究个君臣,可对沈国公府这位无官无爵的嫡孙可就没那么客气,当下胡子眉毛一动,冷声斥道:“戴良,你身为皇子伴读,当以德为先,如今以我看来,你不但性格乖张,而且分不清何为君臣,罚你在殿外跪上一个时辰,想明白了再进来。”
“弟子有何错?”
戴良不服。
“会问这句话,就是有错!”
徐清虽性格正直,可能身为祭酒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国子监里什么纨绔子弟他都看的多了,当下一指殿外,厉声道:“要么自己出去跪着,要么我请侍卫进来丢你出去!”
戴良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剧烈抖着身子,终是丢下一句“我自己出去跪!”,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刘凌看着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偏殿,越发觉得日后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舞文弄墨两宦官倒是高兴的很,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殿下的书读得多,却毕竟学的时日还短,臣怕您基础不太扎实,所以拿了几本大殿下和二殿下几年来的功课借您您看过这些功课,就大致会知道皇子的课都是如何安排的,也好先适应适应。”
徐清给了戴良一个下马威,对刘凌却没有面对不得宠皇子的倨傲,递出来的几本册子也是厚重无比。
刘凌谢过徐清,眼睛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殿外。
这些神情自然被徐清看在眼里,微微笑着解释:“戴良其实并不适合做伴读,臣虽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安排,但臣希望看到殿下能够有一个安心进学的环境,而不是找一个会带累殿下之人。谁知今日的伴读会不会是他日的臣属?如果现在分不清孰强孰弱,日后只怕会粉身碎骨。”
这话也隐隐有说给刘凌听的意思。
刘凌听出了徐清的话外之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国子监祭酒。却见这位宽厚的老者对他偷偷眨了眨眼,指着那些功课笑了笑,就踱着步子出了偏殿,大约是回主殿督促其他两位皇子的功课去了。
刘凌压下对于徐清的疑问,翻开了手中的功课,他身边的舞文弄墨两位宦官想要拿出镇纸和笔墨等物伺候,却被刘凌制止,吩咐他们在殿门口等候,若要伺候再另行召唤。
两个小宦官都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见刘凌对他们并不亲热反倒有些隐隐的排斥,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失望,但他们能够伺候皇子而不是做些贱役就已经很高兴了,虽然被吩咐在殿门口吹风,依旧还是依言守在门口,不时看看殿外跪的笔直的戴良,以及翻着厚厚册子的刘凌。
两位皇子的功课自然不会自己变成一本本书,这些都是东宫里历年教导两位皇子功课的先生做出的批示和记录,以及分析两位皇子思路的教学心得,和两位皇子的功课一起被装订成册,以便徐清和皇帝随时监督进度、确定方向。
刘凌一直认为自己在冷宫里的学习已经很苦了,他小时候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根本撑不下去,可如今看着两位哥哥、尤其是大哥读书后装订成的密密麻麻的册子,顿时生出了一股敬畏之心。
他们甚至起的比上早朝的父皇还早,上午学文,下午还要学习天文地理乐理及其其他修身养德之道,即使是酷暑和严寒也没有假日,唯有过年、生病和父皇的诞日能够休息几天。
相比起在冷宫里偶尔还能开开小差到处闲逛的自己,他的两位兄长是以一种严苛自律到近乎残酷的方式在生活的。
看着博士先生们一道道红色的驳斥,一条条父皇“糊涂,重写”的批示,还有那字迹端正清秀并不亚于自己的字迹,刘凌手抚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心中立刻警醒。
是他坐井观天,认为自己是在“守拙”,谁又能知道他这“拙”,是不是真“拙”?他自己在前进的时候,难道别人就躺在那里倒退吗?
为了那个位子,谁不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他有冷宫里的太妃们教导,可教导他两位兄长的先生,难道都是不如太妃们的庸才吗?
他除了一身武艺之外,究竟有多少胜过他的兄长?
刘凌将那几本册子翻了一遍又一遍,发现在两位兄长十二岁那年功课的那本封皮上有个折角,忍不住细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徐祭酒这样做的原因。
他是在提醒自己,不可盲目自大,亦不可妄自菲薄,他所缺少的,只不过是时间而已,如今他已经进了东宫,就该努力缩短这些时间带来的缺憾才是。
刘凌将几本册子放在案上,跪坐着行了个敬礼。
为自己曾经努力过的那些时日,也为兄长们为他做出的榜样。
他有天命,可以为帝。
他信天命,却不能轻视别人的努力。
若日后他能为帝,一定要记住这几本册子,记住在他之前,他的兄长们为了这个位子多么的努力,如果他连他们的努力都达不到,又有什么资格称帝?
天命,绝不会赋予生而无知之人。
舞文弄墨有些莫名地看着刘凌神神叨叨的举动,心中都有些不妙之感。在他们看来,九岁才开蒙的三皇子学问绝对是不如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能同殿进学更是遥遥无期,如今他甚至对两位兄长的功课顶礼膜拜,就是最好的注明。
罢了,反正他们也没想过日后能怎么出人头地,只要离开洒扫宫人的行列,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舞文和弄墨看向殿外依旧跪的笔挺的戴良,心中也有些佩服。
无论这是不是浑人,这个少年能一跪一个时辰丝毫不见动弹,就算是个倔头儿,这毅力也足以让人叹服。
刘凌收起手中的册子,估算着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便站起身来,走出殿中替徐祭酒免了戴良的责罚。
这应该也是徐祭酒为刘凌留下恩惠而准备的,否则只需派个人来支会戴良一声可以起来了,又何必不管不问?
若刘凌真是个不把戴良放在心里的,任他在外面跪几个时辰,也可以用一句“我不小心忘了”搪塞过去,说不定跪坏了,就要再换个听话的侍读进来了。
只是这样做,未免落下了“不仁不义”的名声。
“到一个时辰了,起来吧……”
刘凌弯下腰,伸出手递给跪着的戴良。
戴良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依旧倔强的脸,脸上麻木一片,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畏于长辈的原因才不得不听由惩罚。
“起来。”
刘凌的手伸的更前了一些。
要他起来是吧,这皇子害他受了这么大罪,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戴良心中阴鸷地想着,干脆地递出手去,握住了刘凌的手。两人手掌一相握,刘凌天生高于常人的体温就传了过去,让在门外被吹了一个时辰的戴良手中顿时一暖。
可惜却没暖到心里。
戴良借力想要地站起身子,却假装脚跪麻了往后一倒,用出极大的力气拽着刘凌往墙上带去,若这一下刘凌摔到了,就算没有摔得头破血流,也会摔得鼻青脸肿,出个大丑。
这一下看上去太过偶然,就连舞文和弄墨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失声大叫着冲出了阶下。
“殿下小心!”
“天啊,殿下快站稳了!”
戴良心中正在得意,手臂上却陡然传来一阵大力,原本该飞出去的刘凌非但没有撞向墙壁,却反手状似无意地扭过了他的手腕要害,震得他手臂一阵软麻,直直转了个方向,变成了他面部朝着墙壁撞了上去。
砰!
刘凌随之跟着撞上他的后背,但有戴良作为肉垫,刘凌一点损伤都没有的站稳了身子,随即露出温柔无害地笑容:
“多谢你以身相护,否则我就要摔个颜面无存啦……”
舞文和弄墨赶紧上来对刘凌嘘寒问暖,发现他只是被带的踉跄了一下,顿时都松了口气,心中也对这戴良有了极大的改观。
虽然脾气混账了点,倒是个有担当的!
戴良一头栽倒了墙上,手臂麻穴还在兀自疼着,鼻腔内更是火辣辣的。他伸出手抹了鼻子一把,只见得满手是血,再听到一旁刘凌满脸无害地笑着,岂止是鼻腔流血,喉间一口血都快呕了出来。
以身相护个鬼啊!
颜面无存个鬼啊!
他娘的是想害人,怎么反倒自己做了肉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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