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元所言,真是如锥子一般扎着齐志远的心。
他是何等人物,岂会受此屈辱,于是冷笑连连。
王金元而后背着手,轻蔑的看了齐志远一眼:“你到了今日,尚且不知这天下已经变了吗?尔不过是蜉蝣和挡车螳螂而已,竟还敢妄想自己是棋手?你的命运,早已被齐国公安排的妥当了,到了现在,竟还敢狂妄?”
“你……谁也安排不了老夫,大不了……鱼死网破。”齐志远面目狰狞,厉声大喝。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十数代的家业,岂是你们说如何就如何的?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这江南多少世族,会任你们摆布?
王金元面无表情的看了齐志远一眼,似为他默哀:“你一定在想,就算是抵押的土地被收走了,这五百万两银子买下的土地,却还是你的,你们虽是损失惨重,可手里依旧还是有大量的土地,所以……谁也奈何不了你?”
这话……真说中了齐志远的心坎里。
不错……
他不是没有底牌。
虽然祖传的土地作为抵押,被没收了。可自己手里还有大量收购的土地,家业只要不失,怕个什么?
他只是不忿自己被王金元所欺骗罢了。
“天真!”王金元轻描淡写的道。
“你……”齐志远想要上前,此刻他彻底的愤怒了。
却早有几个护卫要截住他。
王金元依旧背着手,有恃无恐,笑吟吟的看着齐志远:“你难道就没有想明白,事到如今,你已是大势已去了吗?你的祖传土地,既被没收,噢,不对,不只是你,且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传承下来的土地,统统到了西山钱庄的手里,西山钱庄现在已握有了大量的土地,自会放出来,用来免租,到了那时,你们手里的那些土地,又有何用?你们的土地能招去几个租客?种出来的粮食……价值又有几何?”
“从一开始,你们就注定会败,因为……齐国公若要你们死,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这么说罢,今日,朝廷可以出一个惠农之策,明日……朝廷照样可以下旨加征你们的税赋。甚至,只要朝廷改一改规划,不容许你这样的人蓄养奴婢和庄客,你看……你死不死?”
“我家齐国公,之所以还费了一些脑筋来骗你,那是因为我家齐国公是个讲道理的人,至少……还晓得有规矩,他是心太善啊。如若不然,他便是冲进你家里去,将你打死,那又如何?他若是让人在你的地里都撒上盐,你又能如何?所以我才一再说,齐国公就是齐国公,我这少爷,真是了不起,他明明可以打死你,偏偏还肯动脑筋,这就是他难得可贵的地方。而你呢,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到现在还不识趣,你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在这南直隶,横惯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到了现在,不知对我家少爷感恩戴德,居然还敢打上门来,你还想打人是不是?”
齐志远咬牙切齿,可他竟是隐隐觉得……好像这王金元所言,竟是颇有几分道理。
王金元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拂袖道:“趁着我家少爷,现在还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乖乖就范,那便是你的造化,可若是还执迷不悟,便是死路一条,来人……送客,将这狗东西给我赶出去。”
这齐志远面上变幻不定。
他心里依旧不甘,可现在……心里却又滋生出了绝望。
他面目狰狞的瞪着王金元道:“你以为皇上会放任你们这般猖狂,会放任这社稷不稳,而轻信齐国公吗?呵……现在魏国公府……图谋不轨,便是派来的钦差也被收买,这个时候……陛下会将我们赶尽杀绝?你们这些商贾,只看眼前之利,还是读书读的少,哈哈……”
他边大喊边大笑,被护卫架了出去。
直到走远了,他口里还在大叫:“等着瞧吧!到时,自会有人给我们做主!”
…………
江南的士绅,齐聚南京。
随即,便是乌压压的人至南京礼部衙堂。
数百人跪拜于此。
齐志远捶胸跌足,这一次又打了头阵。
几乎所有人都是面如死灰,户部堂官不敢怠慢,立即将士绅们的陈情送至南京户部尚书刘义的手里。
刘义对于这些士绅,是满怀着同情的。
士绅都活不下去了,这天下,还能好吗?
他自是立即命人去请各部部堂于此。
众部堂落座,一个个面色凝重。
自是有人开始发牢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言蜚语遍地,又是钦差杀人,又是西山钱庄侵吞、欺诈士绅田产,似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诸公,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再装聋作哑了,需先安抚诸绅,再上奏朝廷,哎……给他们讨一个公道吧。”
“可是这么多的人,就这般跪在外头,实是太不像样子了,还是先劝着他们,让他们先回去,候着消息才是。如若不然,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人家已经明言了。”刘义捋须,怒气冲冲:“今日不讨个公道,便宁愿死在此,他们不肯散,难道还要让人带兵将他们赶走吗?非常之时啊……我等也做不得主,可说实话,这西山钱庄,也太过分了。还有那什么钦差……至今还躲在孝陵,无法无天,实在可恶,现在这些人递上陈情,其一是要讨还公道。这其二,便是要朝廷做主,说这钦差,定是和西山钱庄勾结好了的,为祸作乱……”
刘义说到此,面上却露出了些许的佩服之色。
不得不说,读过书的人就是读过书的人,竟能想到将西山钱庄和钦差勾结起来。
毕竟……钦差擅杀大臣,已是死罪,现在故意与西山钱庄联系,无非是让西山钱庄,又多一条罪证。
“也罢,赶紧上奏吧。”
“听说,英国公张懋即将到了,他此次,也是奉旨而来,乃是钦差,却不知会如何处置孝陵那个翰林。就请英国公,来收拾这个局面吧。”
众部堂议论定了,却纷纷摇头。
…………
张懋的人马,可谓是步步为营,便是为了提防生变。
浩浩荡荡的军马,至镇江渡江,而后进抵石头城,还未入南京,便先下了军令,张懋本部人马,与南京守备军马换防。
等张懋骑马入城,南京六部诸官率官绅至城门迎接。
这乌压压的,为首的户部尚书刘义还未开口,身后便喧哗起来。
却是齐志远等人蜂拥抢出,个个拜于地,高声大呼:“请英国公做主……”
“我等有天大的冤屈,若英国公不肯做主,学生人等,便撞死至此,死了干净。”
不只是士绅,沿途不少读书人,也纷纷鼓噪起来,场面浩大。
以至于随来的军马,立即戒备起来。
张懋倒是胆大,利落的翻身下马,虽然孑身一人步行上前。
他左右顾盼,见这些士绅和读书人激动不已,又见刘义等人……露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却并没有阻止,张懋便正色道:“本官奉旨调兵来此轮换防务,你们有什么冤屈,一届粗人,且初来乍到,能明辨什么是非,尔等何不寻本地父母官定夺?”
齐志远等人今天是打定了主意的,便哭做一团,道:“我们一告西山钱庄,二告钦差与之勾结,此事,唯有英国公能做主。”
张懋来此,是奉旨而来,也是为了防范江南出现什么纷乱的局面。
谁晓得刚来,便遇到了这样的事,且还涉及到了西山钱庄和钦差。
他抵达镇江时,就晓得钦差杀了左副都御史,已是万死之罪,只是人家是钦差,便是自己,也不能奈何,这事儿,非要皇上做主不可。
只可惜……听闻陛下近来不见外臣,深居在宫中,一切都只发出旨意,对于钦差杀人之事,也并没有定夺,倒是奇怪了。
张懋心里纳闷,看着眼前的境况,打起了精神,见士绅们个个磕头如捣蒜,周围又有不少读书人喧哗,这人头攒动之间,竟是漫天的怨气。
他想……此事若是今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些人若是闹起来,也不是办法啊!
只是……说西山强取豪夺了他们的土地?却不知继藩那个小子,又藏着什么主意了,哎,却让老夫来为他收拾残局。
于是他定定神,道:“来人,先将那孝陵中的钦差请下山来,至于西山钱庄……也一并派人叫他们主事的人来,是非曲直,过问一下也好。”
他顿了顿,不容置疑的看着齐志远等人道:“尔等随本官入城,一切稍后再说。”
齐志远微微转头,与身边的一个士绅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士绅朝他暗暗点头。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英国公和齐国公乃是世交,单单指望着英国公来为他做主,怕是板子举起,最后也是轻轻放下,但是今日到了这个份上,自是要让这英国公知道,一旦江南人心背离,会是什么后果。
他们要的是,今日之事,能够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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