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夫人在商栈大门口对自己孙女抬手那一指,比什么三媒六聘加一块恐怕都要强上一百倍。
于是乎,这件事情就此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之理。
等两家人再进去商业互吹,热切讨论了一些礼节上的问题,公孙珣再亲自驾车把人送回去,然后再回来……就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以后不许把咸鱼摆在外面!”商栈刚刚收市,而权六姨正在院中传达自家主母的训导。“真以为朝廷的人都是傻子吗?不晓得东莱那里已经收咸鱼税了吗?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安利号只卖‘鲜鱼’,不卖咸鱼!”
众人赶紧答应,然而有人俨然是看到了从旁边路过的公孙珣,便忍不住开口打趣奉承:“不过六掌柜,如今我们和太守家是亲家了,真需要如此正经吗?”
“若不是亲家,反而无需小心。”公孙珣头也不回的笑道。“就是因为做了亲戚才要讲究一些的。”
“听到了没有?”权六姨板着脸继续训斥道。“还有,今日又是谁让莫户袧拿走那么多货的,这明显超标了吧?”
“六掌柜见谅,实在是今日收的货太多,而莫户袧这人又素有诚信……”
公孙珣笑着摇摇头,直接回到堂上去见自家母亲了。而等他推开门来,却看到已经点了烛火的正堂上,公孙大娘正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发呆呢。
“我回来了。”公孙珣行礼完后便顺势坐了下来。“母亲,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先是当街失神,后来进屋居然还问你儿媳会不会武艺?人家赵太守脸都黑了!”
“这事别提了。”公孙大娘难得老脸一红。“咱们之前不是正说到赵云嘛……你不晓得,我们……呃,我那时候……你晓得的,是有把赵云当做女子的故事书的,就像你小时候我与你说的花木兰一样。”
公孙珣早已失笑:“她若是你所言那个赵云,哪里需要我把她从战场上背回来?怕是要她把我背回来才对。人家不说了吗,芸是《淮南子》中的芸,所谓‘芸草可以死复生’……现在想来倒也贴切,她这次遇到我这个《淮南子》中的珣玉,也算是死而复生了。”
“说的跟《红楼梦》似的。”公孙大娘嗤之以鼻。“还木石情缘呢?不过且不说这个,我也有话与你说……”
“母亲请讲。”
“之前安排的那一百零一个美婢,原本是想等闲下来就挑选挑选送到你身旁的,可如今这眼瞅着都要媒妁之言了,这事就不能再提了,只怕要散出去到商号各处做工。否则……否则人家那赵老夫人可不是吃素的。”
“母亲说的对。”公孙珣闻言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是可惜那一百多个美婢呢,还是在感慨赵老夫人。“赵老夫人着实厉害……只是不晓得她为何如此心急,而且还认定了我?”
“就是因为厉害嘛,所以才如此心急的。”公孙大娘愈发感慨道。“她这种人物,碍于见识所限,未必就知道大汉要倾覆,可这世道一年不如一年,眼看要出乱子却是没得跑吧?再说了,咱们担心宦官党人咬起来会血流成河,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所以,只怕这位老夫人也是心有所感,这才迫切想要在我们辽西边地留个存身之所。”
“确实。”公孙珣连连点头。“连娄圭这混子都晓得这世道迟早要出乱子,何况是赵老夫人这种人物呢?而这么一想的话,我们两家倒也是天作之合。”
“与你是天作之合,与我就未必了。”说着,公孙大娘又有些烦躁的按了按额头。“那小娘倒挺弱气的,那个亲家看上去也挺老实的,可是摊上这么亲家祖母……辈分高、年纪大、手段狠,而且往后几年恐怕还就要在辽西呆着,你娘我以后搞起宅斗来,怕是要吃大亏。”
公孙珣面无表情,假装没听到。
“不说这些了。”公孙大娘摆摆手赶人道。“你去吧!”
公孙珣起身行礼,刚要走人,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母亲,那一百多个美婢,未必就要散出去做工……”
“你这话与你那岳祖母说去。”公孙大娘嗤之以鼻。“别跟我求情。”
“不是。”公孙珣赶紧解释道。“儿子的意思是……韩当和程普都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二者的生活也好,婚姻也罢,母亲不妨关心一下,因为这种事情倒是我反而有些不好多嘴了。”
公孙大娘闻言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却又忽然一拍几案:“对啊!”
公孙珣被吓了一大跳,然而虽然是不明所以,但自己老娘毕竟是答应了,所以他便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告辞离开,只留下对方一人在那里继续大开脑洞。
来到外面,商栈中还是热闹如初,原来,简单的训话已经结束,安利号的人马正在清点货物,分类入仓什么的,而且似乎还有借着自己定下婚事发喜钱的节奏……公孙珣没有理会这些,而是径直到后院去寻公孙越了,也是打听一下卢龙塞那边的局势。
然而,刚一转身,就在后院入口处碰见了韩当。
“恭喜少君了。”韩当迎面拱手。
“多谢义公,”公孙珣也笑着上来招呼道。“你可知道阿越在何处?”
“不瞒少君,越公子、范公子、娄子伯,还有德谋兄他们都在范公子处玩卡牌。”
“这倒是省事了。”公孙珣当即失笑,然后脚步不停,直接往公孙范处走去。
但是,走不到几步,他却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又停了下来:“义公怎么不去玩牌呢,莫不是专门在此处候着我有话要说?”
“正是。”韩当正色答道。
公孙珣也赶紧正色起来:“你我之间,何至于此?有什么话尽管道来便是。”
“少君。”韩当闻言就在这后院中再度躬身一礼。“在下有一事,那日在战场上就想说了,只是我这人嘴笨,也不晓得如何开口。然而,今日看到少君与太守千金定下婚约,心知若是再不讲,怕就要弄巧成拙,反而不美……刚才听越公子说,再过两日,右北平王太守和刘刺史一起到来此处,咱们这位赵太守就要大飨士卒了?”
所谓大飨,必然要大赏。
于是,公孙珣当即反应过来:“义公莫不是对受赏之事有什么想法?我上次在战场上说到保你一个曲军侯,你似乎就……义公,你这倒是让我不解了,曲军侯是不够还是不好?”
公孙珣这声质问是有缘故的。
须知道,汉军是部曲制度,一曲两百人,设一曲长,即为曲军侯,秩六百石;再往上则是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下辖不确定的几个曲,可能两个,也可能是三个、甚至四个,那就标准的千石大员了。
而汉代官吏制度,六百石以上就是朝廷命官,就需要上报朝廷了,甚至可能还要进京当羽林郎……所谓培养一下忠君爱国之心之后,才能让你担任如此要职。
至于公孙珣当日这么说,其实已经有些吹牛皮的味道了……他当日只是觉得,如此大胜之下,韩当既有大功,又有在卢龙塞的军中资历,赵太守估计也拒绝不得。便是上头真要较起真来,召韩当入京当羽林郎,现管这事的人物也是刘宽,所以他才敢这么多一嘴。
但现在想来,韩当此人终究门第太低,怕是依然难办,也就是这赵太守成了自己岳父,才有多了一些把握。
孰料,这韩当现在竟然还有些……不太乐意?
“少君。”韩当见状,赶紧再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语气也显得有些焦急了起来。“我岂是那种不知足之人?”
公孙珣面色稍缓:“如此,便是有些别的想法?”
“实在是不瞒少君。”韩当站直身子后叹气道。“若是一年半前,有人与我说,要保举我个六百石曲军侯之位,我怕是要高兴的睡不着觉,因为彼时我一心只想凭手中弓马来换来前途,并没有太多见识。但这一年多,随少君还有两位公子一起去游学,在緱氏山下的官道边上……眼中见到那么多达官贵人往来奔走、朝起夕落,耳中听到那么多豪杰有志难伸、落魄异乡,若是还不晓得这世道是怎么一回事,岂不是个傻子?”
公孙珣微微眯眼,他是真来兴趣了:“所以义公到底想要如何呢?”
“少君。”韩当正色道。“我直言吧,你在太守那里保举我一个曲军侯,我自然感激涕零……可是我须晓得,这世道的官想要坐得稳,不止是靠你有没有本事,还要看你有没有靠山。我今日做了这曲军侯,靠的是少君与太守,可太守三五年终究要走,而少君你更是不知道哪天就要飞黄腾达,去别郡任官。届时我一寒门居于此位,只怕是要如德谋兄在右北平的情形,所谓靠山一走,就被人给轻易掀了下去……”
公孙珣听到这里却是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上前半步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恕我冒昧……义公的意思,莫不是想说,这功劳如何都不管了,而是此生此身跟定我公孙珣了?”
“正是此意。”韩当坦然与对方对视道。“此意早就有了,只是我韩当一介武夫,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不晓得有没有什么礼节,更不晓得那吕范又是如何……”
“无须表达。”公孙珣哪里还能忍住心中兴奋之情,当即昂然答道。“也无须想别人!今后你韩义公与我,自当共富贵!如此足矣!”
“韩当,字义公……太祖乡人也……汉熹平年末,尝以宾客身与太祖出塞,临阵决于鲜卑。敌酋骄横,越众出阵,当一箭而落,三军惊骇,乃有大胜。后,太祖谓之曰:‘义公英武,宜举为军侯。’当默然不语。太祖复问曰:‘军侯秩六百石,以白身宾客骤进六百石,尚不足乎?’当乃曰:‘固不足也。’太祖大奇:‘六百石军侯,吾之极能也,汝欲何秩?’当立于马上,昂然曰:‘当此生无别念,惟愿明公德加四海矣。届时,当自配青紫也!’太祖喟然叹曰:‘此天授义公与吾也!’”——《旧燕书》.卷六十九.列传第十九.韩当
PS:感谢台妹的三度飘红。
还有……简介修改出了错……出了个病句,尴尬中,大家不要在意。
最后,新书群,684558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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