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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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首。

  匕首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首,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发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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