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纵正在看海。
海在动荡。
他周身的剑意似也跟着海水动荡。
海的对面是雪国,也是王天纵正在注视着的方向。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日升月落。
冰寒的海风呼啸而过。
黑色的大衣在风中生动的飘舞着。
王天纵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这里是北海行省。
这里是帝兵山。
是帝兵山上最高的地方。
帝兵山上一年四季花草繁盛,可此处却没有半点鲜艳的色彩。
岩石。
只有岩石。
从低处一直铺展到上方的岩石小路连接着最上方的石台,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无数的岩石已经显得沧桑而古旧,最高处的石台不大,几百个平方米的面积,一座高达数十米的石碑伫立在整个帝兵山的最高处,与周围的岩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坚硬而苍茫。
苍穹阴沉。
大海阴沉。
天海间的古老石台上愈发阴暗。
浪涛声与海风声共同呼啸。
王天纵一脸静默的站在石台上,画面凝重。
凝重也是一种迟疑。
王圣霄从山下慢慢的登上石台,看着视线中的父亲,他没有开口,而是先对着王天纵身后那座高大的石碑认真的鞠了个躬,随后才轻声道:“爸,妈让我叫你回去,她给你熬了汤。”
“不去。”
王天纵摇了摇头,安静道:“我要静一静。”
王圣霄有些为难,也有些无奈。
“你二叔回来没有?”
王天纵突然道。
“回了。”
王圣霄愣了下:“今天早上上的山,听说你在这里,所以没有过来打扰。”
王天纵沉默了一会道:“叫他来。”
王圣霄应了声,掏出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作为中州剑皇,王天纵很多地方都跟其他大人物不同,其中最不同的,就是王天纵没有自己的书房。
又或者说,他的书房根本不具备其他书房存在的意义。
王天纵很少看书,也很少在书房里批阅什么文件,更是极少在书房里跟人谈事情,同样也懒得呆在书房里思考人生。
那所谓的书房,只是一个摆设。
王天纵更喜欢现在这个石台。
这里有他想要的安静,也有他想要的荣耀。
这里是整个帝兵山的禁地,名为枭雄台。
一个汇聚了北海王氏数百年来所有跌宕起伏,所有荣耀辉煌的地方。
王天纵转过身,看着枭雄台中央的那块石碑。
石碑在阴沉的天空下一片苍凉。
这就是闻名整个黑暗世界的枭雄石。
枭雄石上雕刻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经略显暗淡,但却依旧在历史长河中散发着光彩。
这些名字很多,但相比于枭雄石,也只是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
上面的名字有的是北海王氏的先辈,有的是中洲的先驱,有在黑暗世界只手遮天的无敌人物,也有在商政两界翻云覆雨的巨头。
林族的祖先也在上面。
李氏的前辈也在上面。
数百年的时间里,对北海王氏有过巨大贡献的人,都在上面。
荣耀,骄傲,风流,繁华,北海王氏所有的光芒,尽聚于此。
王天纵轻轻抚摸着面前的石碑。
他的表情深情中带着由衷的敬畏。
海浪冲击着枭雄台。
枭雄台上,北海王氏的当世枭雄与枭雄石面对面。
就像是今日面对曾经。
各自寂寞。
“北海王氏的今后,终究还是你的。”
王天纵没有回头,轻声道:“要肩负起北海王氏的未来啊。”
王圣霄很少看到父亲如今的姿态,他点了点头,沉声道:“父亲放心。”
“李天澜拒绝了我。所以我将月瞳带了回来。”
王天纵轻轻叹息,带着不加掩饰的遗憾:“如果他同意来帝兵山,今后的黑暗世界,未来数十年,谁会是你们两个的对手?”
王圣霄没有说话。
他的心态始终都很平和,所以提起李天澜,他也没什么敌意。
可听到这名字,王圣霄想到的却始终都是当日在长岛时,他站在李天澜面前的那一次躬身。
他的眼神平静,轻声道:“我们是对手。”
“对手?”
王天纵挑了挑眉:“你没有对手,起码现在没有。谁知道李天澜在哪?他不出现,你就没有对手,他出现了,你也许就不是对手了。”
王圣霄挑了挑眉,有些不服,但却不敢多说什么。
整个北海王氏最近都因为李天澜的‘失踪’而极为头痛。
王圣霄虽然极少离开北海王氏,但对中洲大局却可谓洞若观火,李天澜在天都一战成名,他的死而复生,第一时间就极大的刺激到了北海王氏和昆仑城。
所以双方才会合作,联手推动中洲特战系统的改革。
东南特战总部就是改革的成果。
可如今改革已经发生,李天澜却消失了。
如此一来,虽然昆仑城和北海王氏都因为改革获得了不少的好处,但少了双方可以针对的目标之后,双方的关系似乎也变得微妙起来,已经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东南特战总部虽然已经成立,但后续的动作,却已经出现了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暂时搁置。
北海王氏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特战系统内更是开始变得混乱。
如今父亲让自己把二叔叫过来,聊的大概也是这些事情。
“爸,春节之后,如果没事情的话,我想出去走走。”
王圣霄沉默了一会,轻声道。
他如今已经是惊雷境,虽然是刚刚破境不到一年,但战斗力却直追惊雷境巅峰,甚至不属于个别的半步无敌境高手,这段特殊而敏感的时期,王圣霄需要去追求自己的道路,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武道,为自己将来冲击无敌境做准备了。
“你是北海王氏的未来。现在有我,你想去便去。”
王天纵轻声道。
王圣霄点了点头,视线中,王逍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枭雄台上。
他叫了声二叔。
王逍遥点了点头,看着王天纵道:“哥。什么事?”
“洛丽塔家族族长死了。”
王天纵说道。
王逍遥和王圣霄同时怔怔出神。
这个消息不是什么秘密,这两天的时间已经传遍了整个世界,但两人却没想到,王天纵第一句话不是说的国内,竟然说到了国外。
洛丽塔家族是雪国豪门,雪国的能源寡头之一,实力雄厚,同样,这个家族也是极地联盟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极地联盟是联盟,他们内部的结构并非像是其他势力那般,相反,这是一个松散但却极为庞大的组织。
洛丽塔家族,在极地联盟中可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
只不过...
王逍遥有些蛋疼:“我知道这个消息,据说是他们内部夺权,手法很干净,这跟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手法很干净?”
王天纵笑了笑:“也许还有更干净的我们看不到。”
他看了一眼王逍遥,突然道:“你对轮回宫怎么看?”
“轮回宫...”
王逍遥有些迟疑,有些黯然,也有些思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你从前讨好秦微白的关系,我们跟轮回宫有过几次合作,所以我们大致也能摸清楚轮回宫内的一些势力,而从这些势力的背后,我们大致也能看出秦微白的一些手法。”
王天纵想起秦微白那张倾世的容颜,轻轻叹息,他的年纪甚至可以做秦微白的父亲了,所以对美色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只是惊叹于对方的手段。
那绝对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奇特的女子,如果她肯嫁给逍遥的话...可惜,还是可惜了。
“哥,你怀疑洛丽塔家族的事情背后有小白的影子?”
王逍遥皱了皱眉。
“我看不到她的影子,甚至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这件事发生的干脆利落,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不安。”
王天纵轻声道,他如今掌握了轮回宫下属的几个家族,恰巧,那几个家族几年前也曾经经历过类似于夺权的巨变,所有的一切都看起来干干净净,但事后却没人知道他们已经加入了轮回宫。
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种手法太过不动声色,也太干净,近年来一直很稳定的洛丽塔家族突然出现这一幕,由不得他不警惕。
“可是...就算轮回宫对极地联盟出手,这跟我们...”
“轮回宫正在跟天都炼狱合作。”
王天纵打断了王逍遥的话:“天都炼狱占据东岛,如果轮回宫拿了雪国,北海王氏将如何自处?”
王逍遥愣了下,脸色瞬间巨变。
天都炼狱占据东岛。
轮回宫如果拿下雪国...
北海王氏,正好是处在东岛和雪国之间。
到时候两大势力如果同时对北海王氏宣战的话...似乎无论是雪国,还是东岛,都有倾国之力支持两大势力的理由。
好大的一个局。
“醒醒吧。”
王天纵看着王逍遥:“我们不会是朋友,这一点你必须要清楚。无论是天都炼狱,还是轮回宫,对我们来说,都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
那自然就是敌人。
王逍遥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王天纵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却没有回答。
在天都,他见到了神的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和天都炼狱不是朋友。
同样也是在那一夜。
在那片凛冽而决然的剑光中,他也认出了轮回宫主的剑。
所以王天纵也清楚,他和轮回宫,同样也不会是朋友。
王天纵是真的很可惜李天澜拒绝了北海王氏。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李天澜本人。
中洲天骄,到头来终究会成为一个悲剧。
王天纵的眼神中透着嘲弄。
北海王氏。
李氏。
昆仑城。
哪有什么高尚或者卑鄙?
大家都有所求,自然会有所行动。
“李天澜有没有消息?”
王天纵问道,李天澜自从离开华亭后,追寻他的踪迹就一直是北海王氏很重视的事情。
只不过至今仍然没有确切的情报。
王逍遥摇了摇头,轻声道:“还在找。”
王天纵嗯了一声,突然若有所思道:“宁致远最近表现如何?”
王逍遥眼神一凝,抬头看了看王天纵。
中洲东部战区司令员宁致远。
东南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
近期东南集团就一直有声音要求集团重新接纳李氏,恢复当年北海王氏与李氏共存的时光,一些很有分量的人也都含糊的表了态。
而宁致远,则是这些人中声音比较响亮的一位。
没有人意外他的态度。
因为当年宁致远就是李氏父子亲手提拔起来的。
只有王天纵很意外。
因为他的态度太正常,所以在他眼里才会显得不正常。
“还好。”
王逍遥谨慎的回答道:“哥,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王天纵深深看了一眼王逍遥,点了点头道:“近期三件事。第一,详细归纳雪国的一切情报,加大在雪国的投入。第二,找到李天澜。第三,通知极地联盟的暴君,邀请他来北海王氏看看。”
王逍遥点了点头,突然道:“哥...月瞳那里...”
“我亲自去跟她说。”
王天纵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
王逍遥不再多说,跟王圣霄一起走下了枭雄台。
王天纵不在去看雪国。
他站在枭雄石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面前这块带着太多含义的巨石,沉寂无声。
王圣霄在下山的路上回望。
视线中的枭雄石很大。
父亲的身影很小。
他看着父亲伸手触碰着石碑的动作。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小心翼翼的谨慎和敬畏。
或许只有站在枭雄台上的剑皇,才是真正的剑皇。
王圣霄静静的看着。
枭雄台上,剑皇褪下了身上的无敌光环。
流露出来的,是恐惧,是懦弱,是小心,是谨慎,是犹豫不决。
王圣霄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肩头的沉重。
他突然想起记忆中的父亲。
似乎从记事起,他印象中的王天纵,就没怎么笑过。
他一直都是平静的,沉默的,一个人,一把剑,用赢弱的双肩扛着整个北海王氏冲刺在通往巅峰的路上。
那个位置太高。
最巅峰的路,就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险途。
他不能退,因为他的身后,是北海行省数千万的民众,是北海行省数十万的军队,是整个北海王氏的兴衰荣辱。
不能退,也不敢退。
所以他天下无敌,但却很少真正的放松下来。
那无敌光环之下,不是意气风发,不是随心随欲,不是为所欲为。
而是真正的小心谨慎,甚至是怯弱。
人间最高处的风光或许精彩。
但却没有得意。
人间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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