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收归账下的时候,谈以训却抢先开口,恭敬的问道:“安世贤弟,不知你刚才为何说,我华夏苗裔将有一场大劫难。”
他这番话打断了康宁的思绪。康宁也只好转过神来,认认真真的答道:“无他,辽东将有反贼尔”
“啊”谈以训惊讶出声。
康宁认为他被自己的话惊到了,再加上他忽然想起,不能过早暴露穿越者的身份,于是解释道:“家父常年经商在外,有一次跟随友人偷入辽东。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那辽东反贼,实是已经厉兵秣马,蠢蠢欲动。”
这时候,谈以训已经从刚才的惊讶当中走了出来。
康宁觉得自己的解释有效果了,但是对方一开口,就让他错愕不已。
“贤弟,你可认得高阳石子明”
“啊谁”康宁错愕的问道。
“就是那位在京郊创办书院的子明先生啊。你竟不知”谈以训用略带鄙视的眼光看着他。
你原本以为,对方会惊讶于自己的广博见识,日后也会感慨他今天的先见之明,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谈以训竟然会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物。
他的确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康宁的前任一直是个窝在家中读书的宅男,虽然父亲会经常把在外遇到的一些事情通过书信讲给他听,但康庄很少关心北方士林的事情。
而康宁从后世带来的记忆当中,高阳虽然是个很熟悉的名字,但是,熟悉他是因为另一个人,不久之后将在梃击案当中为吴道南出谋划策的孙承宗,而不是这个什么石子明。
看到康宁的脸都快憋红了,康森只好替他打圆场道:“谈秀才有所不知。我家公子素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不问窗外事。今次若不是那恶霸张知州看上我家资财,他是不会出来的。”
谈以训闻言,先是语言上痛斥了一番张知州,但是他初来乍到,又素来不愿偏听偏信,也没有把话说得多狠。
康宁也不在乎他有什么表态,反正他又帮不上自己什么忙,而且那个张知州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他所在乎的,乃是谈以训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应该要介绍那个什么石子明了吧。
他在听到自己的见解之后,突然就联想到了石子明。难不成,这个人,竟然和自己有相同的看法。
他的看法来源于后世,难不成这个石子明又是一个穿越者吗
如此说来,这个世界说不定已经乱套了,乱套到他不太敢去相信的地步。
他必须好好听一听这个人的事迹。
谈以训不知道他心里有如此多的道道,只是顺着自己刚才的话,说起了他口中的子明先生。
“难怪贤弟不知道子明先生。那愚兄就与你说道说道。”
“好。”康宁笑道,“既然出了桃花源,就不能不理风尘俗物。今日偶遇兄台,甚是投缘,不如兄台去我家小住,于我说道说道这大千世界。”
谈以训本就盘缠吃紧,加之路程行了大半,所剩更是无几,遇上一个管吃管住的,还只需要自己讲几个故事就行,那还不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那就叨扰贤弟了。”
于是,康森和康淼互相搀扶着,元方跟在他们身后,商辛最喜欢听故事,也就跟在康宁身边,至于杨大眼,则无所事事的四处张望。
一行人就这样启程,准备返回沂州城。
半路上,康宁让元方前往康家在城外郊区的别院,召集在那里的家丁入城,以防晚上发生不可控的变化。
其他时间,他都在听谈以训介绍那位子明先生。
“子明先生博通古今,年起轻轻就著书立说。他的论语新解,俨然大师气度。贤弟有时间,一定要弄一本拜读一下。另外,子明先生对杂学也是颇有研究。听说,他改良了王祯的活字印刷,还创办了一种叫做报纸的新鲜玩意儿。”
康宁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哭笑不得。这是典型的穿越者手法。不管论语新解是修改钱穆的,还是别家的,至少不会是他自己写的。至于王祯的水利转轮排字架,更是穿越者的法宝。报纸这玩意儿,只要扣上一个教化黎庶的高帽子,谁敢说他不是在履行孔夫子交给士大夫们的使命
想不到短短的时间内,康宁就确认了三位同行的出现。其中的徐鸿儒已经引起了锦衣卫的重视。孙文琦漂泊江湖,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至于这位石子明,如此招摇,恐怕也不会躲过锦衣卫夫差局的眼睛。
想起夫差局,康宁突然觉得,这机构的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夫差的一生,先以攻伐越国拉开了自己称王称霸的序幕,然而最终却败给了卧薪尝胆的勾践。
“越”字,是他一生摆脱不掉的诅咒,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也是这个“越”字,恰恰也是穿越的越。似乎也在暗示大明,如果能处理好和穿越者的关系,依仗他们或许可以成事,改变历史的命运,如果不能,反而招致穿越者群起割据,那说不定只能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滑向社稷倾覆的深渊。
看来给皇帝提意见的那位高人,也不简单呐。
不过这些想法,康宁是不能和谈以训分享的。同行是冤家,以后发生摩擦的概率,很可能大于合作的概率。所以他得隐藏自己,到时候至少有地名我按的策略优势。
所以他现在,只能像一名真正的土著一样,带着浓重的好奇问:“解论语的多了去了,活字印刷我也在书上见过。只是这报纸是何物,跟邸报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邸报那是给官员看的。那玩意儿咱们西汉时期就有了。听说西边曾有个大秦帝国,在西汉神爵四年也弄出过一份官办邸报,叫什么每日纪闻。子明先生就用了这个名字,不过不是给官员看的,而是给老百姓看的。”
每日纪闻那不是凯撒大帝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吗后来因为财力不支等种种原因,太监了,没能坚持多长时间。
“给老百姓看的”康宁故作沉思之状,然后拍手叫好道,“这才是宣传教化士大夫鄙薄黎庶,至圣先师的话,他们可做得不咋样。如今,终于有了位真儒。”
康宁早就在言语之中,听出了谈以训对于这位石子明先生的推崇,自然是把无需成本的马屁送上。
谈以训闻言大喜,以为康宁是和他一样的同道中人。
“贤弟当真这么想”
“自然当真这么想”康宁一脸正义感十足的模样,然后又摆出一副谦虚讨教的模样,“怎么小弟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当然没有。”谈以训毫不犹豫的说道,“愚兄也是很佩服这位子明先生。其实不光是愚兄,就连朝中的衮衮诸公,也颇有几个赏识他的。
朝中的衮衮诸公听到这句话的康宁有些发愣,他才来到这里二十几天,势力还没有伸出沂州。想不到那位同行就已经把自己的触手,摸向了衮衮“猪”公。
“如此人物,得到朝中大员的认可,也是应该的。”康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算是朝中党争不断,也总有几个慧眼识珠的,发现这位乡野遗贤。”
谈以训连忙点头应是,而后忽的神情转暗,说道:“只是朝中小人有人嫉妒他,在陛下面前卖弄谗言,给他扣了一顶山东巡抚的大帽子。”
“啊”康宁不禁惊呼出声。大部分同行在事业上都升迁很快,但是起点普遍不是很高,毕竟就算是穿越者,也得按部就班的从量变到质变的一步步积累。
但是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一开始就从山东巡抚做起,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对,谈以训是这事朝中小人进谗言。进了谗言还能得到如此高位
“啊,这是捧杀”
康宁想通此节,不禁惊讶出声。
一旁的谈以训点头说道:“是啊。那帮东林门人,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他们在陛下面前说,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贤能,一定是上天派给我们大明的,陛下如果不用,就是辜负上天的恩惠,如果不重用,恐怕都会导致上天不满。更有人说,山东一带有旱灾之兆,恐怕就是上天要警示陛下,不能不用这等大贤人。”
康宁听说这番话,登时就乐了。明末党争的发源,其实并非大家熟悉的东林与阉党,而是按照地域划分的齐楚浙党。
以内阁辅臣浙江人沈一贯、方从哲和给事中姚宗文为首的“浙党”;以给事中湖广人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为首的“楚党”;以给事中山东人亓诗教、周永春“齐党”;国子监祭酒宣城人汤宾尹为首的“宣党”;左谕德、顾天峻为首的“昆党”。
他们相互倾轧,又相互融合,很快沆瀣一气并勾结在一起。这个时候,东林党开始崛起,与他们展开激烈的斗争。从争国本到三大案,东林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占据了朝廷的统治位置。
在这种背景下,阉党才在皇帝的扶持之下,开始了广为人知的,同时也是更加惨烈的党争。
此时的朝堂,还不需要皇帝扶植阉党。所以东林党与齐楚浙党的斗争是主旋律。而且这种主旋律还是比较柔和的,还没到动不动就下锦衣卫诏狱弄死的地步。
只是东林党这一招也够狠的。把一个从来没有经过时政锻炼的石子明,骤然摆到一个山东巡抚的位置上去。这事等着他出岔子,然后看他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不过他们不能不这么做。东林之所以能聚集起来,便是因为有东林书院,而那位子明先生,按照谈以训的说法,已经在京郊创办书院。不管他是准备复制东林党形成的路线,还是准备传授他带来的后世知识,都已经触及到了东林党的底线。
东林党怎么会容许另外一个东林党出现在大明的疆土上。
不过康宁却不觉得,石子明就一定会在山东巡抚的任上栽跟头。
说不定这一次,东林诸君子们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康宁对这种事情非常喜闻乐见,反正大明诺大的一盘饺子,不在乎多几张同行的嘴,有本事经过考验的穿越者,才有资格成为他的朋友或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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