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笑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做杨朱的人？”
“听过，杨朱反对儒墨，主张贵生，重己……”赵四对杨朱知之甚少，也不多说。
“对，‘贵生’很重要，命都没了，还能有什么？我不信前世，不信来生，我只相信这一生！既然生下来没有立刻就死了，那就要好好珍惜这条命！这条命是一切的根本！不要妄言为这个世界如何如何！假若你死翘翘了，便不会与这个世界产生半根毛的关系！”童贯突然似乎很狂放，大笑起来。
“那不是吧？死了之后，归于泥土，泥土肥沃，还能长几株荒草……或者死了之后，被狗吃掉……”
“孩子，你说的那是你的尸体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不是你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你死之后，你就没了，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要是我写一本书……”
“你说的那是你的过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你本身死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作用于你……譬如你写了一本书，那只是你过去的思想与这个世界产生了关系，可是你死后，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能对你产生什么？不能！因为你不存在……”
……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是来搞哲学争论的吧？”赵四突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和一个太监争辩这些东西呢？
“我只是想试试你……看样子你并不是神佛之类的人物，你虽然有些巧思和计谋，可是你并未参透人生……”
“哈哈哈哈，难道童枢密认为小可我是一个能参透人生的人？”
“最近一段时间，确实被你的巧思弄出来的精巧玩意，还有你得计谋指挥的战斗，弄得我以为你应该是个大圣大贤，以为你一定有什么惊人之论，一定对天、地、人、万事万物有个透彻的认识，现在看来，不过尔尔……”童贯捋一捋自己漂亮的长髯，笑道，“老夫觉得，你不过是机巧有余，大智不足！”
“事实上，小可赵四，不过是一个愚钝的人，到现在没弄明白，你我之间为何会有这一场……”
“其实不管说什么，都是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能看得清楚的！”童贯笑眯眯说道。
“那您觉得小可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可用之人！”
“哈哈哈哈，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我只是个废物，您这样的大人物一定视之如蝼蚁，我怎么可能站在你面前，和您这般说话！”
“说的不错！所以，老夫打算用你！”
“好吧！您要用我，说明我还有用！现在虽然我是阶下囚，但毕竟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维和原则，您要用我，难道就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有条件请讲！老夫相信的就是利益交换，赤裸裸明码标价，倒是好用！”
“哈哈哈哈！爽快！我知道，您看上的，一定就是我的那些巧思造出来的武器！我可以帮你造，但是不能逼我献出秘方，不能问为何，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就是！这是前提！”
“这个可以答应！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仅看上你的巧思，还看上你的谋略！事实上，这一回封锁八百里水泊，虽说是吃了败仗，但是从长远来看，你们只不过是一股小小的蟊贼，朝廷的武器不如你们、谋略不如你们，可我们胜在人多，只要打下去，你们有再多的厉害武器，我们拼人，一定消耗得完，到时候输的还是你们……只不过，现在北境要打仗，圣上不想看到还有内患……我们做事，就是要顺着圣上的意思，所以，这个仗说不打就不打了！不过，北境的仗一定是要打的，凭大宋一国之力，不能打败辽国，但是联合金国就能打得赢！从大宋开国至今，燕云十六州一直是每一代皇帝的一块心病，谁都想着收复，若是在当今圣上收复了，那一定是龙颜大悦……我们做事，就是要做圣上高兴的事情！”
“可是联金灭辽，是一个极其愚蠢的计谋！”
“我知道！”
“你知道还要做？”
“不是我要做，是圣上想做！”
“你为何不劝圣上，联金灭辽无异于驱虎吞狼，驱虎要有驱虎的实力，若是没有这个实力，驱虎吞狼之后，虎一定回头吃掉你！”赵四当然知道灭辽之后，金国和大宋的事情，那是攻破汴梁，俘虏二帝……
“皇帝想做，皇帝喜欢，我们尽管去做便是，你不要想太多、问太多！”童贯笑道，“这是老夫圣眷不衰的秘密，今日告诉你了！”
“恕我直言，这不是奸臣才做的事么？”
“小子，不要妄言忠奸，既然天下是赵家天下，那这个家就是赵官家来当，至于怎么当，不是随便谁都能指手画脚的！这个天下聪明的脑袋很多，但是能给天下当家的只有一个脑袋！其他人，谁想着给天下当家，谁就是不忠！”童贯严肃道。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到时候金国虎狼挥师南下，你们一群人簇拥着皇帝，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逃，到时候被人杀得人头滚滚的，只是那些可怜的天下人！童枢密，您信的是杨朱，讲究贵生、重己，‘贵生’不是怕死，而是要尊重生命，‘重己’也好，‘利己’也罢，讲究的是不‘损他’，你们吃天下人的时候，吃得那么理直气壮，一会儿一个花石纲，一会儿一个生辰纲的，可是天下用到你们，需要你们保护的时候，你们却要弃天下人不顾？你讲究‘利己’，即便是讲究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这也是有违生意原则的……”
“哈哈哈哈！”童贯哈哈笑道，“这不就对了嘛！天下总有你们这样一批傻瓜，天下成了一个烂摊子的时候，总有你们出来的收拾的！但是你不能苛求，人人都和你一样，天下人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个人的想法就跟他的脸面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想法子做你想做的事情，有人可用就利用他，有阻挡就设法对付或者弄死他，人人这样做，大家争来争去的，才使得大家的努力有了意义！要是一切都整齐划一，大家有着同样的思维，人人都是圣贤，那活着去干啥？事情就会回到我们争论之初的问题上去，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虚无的！”
赵四没想到，童贯说到最后，还真有点参透的味道，意义的存在，依赖于差异，依赖于矛盾，要是真都像佛家说的，达到寂灭状态，那寂灭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个太监果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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