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龙。
潜在水中之龙。
这也是一尊镇墓兽,胸口发出灵石的热量,头角都有金属反光,断裂肢体内暴露齿轮和发条等等零部件——制造它的工匠是秦北洋的爷爷,或者曾祖父,或者爷爷的爷爷……
秦北洋迅速给它起了个名字——潜龙镇墓兽。
它刚刚消灭了入侵地宫的士兵们,但也遭遇了马克沁机关枪的扫射,甚至集束手榴弹的攻击。这尊龙形镇墓兽被彻底打垮了,在冷兵器的年代它是无敌的,即便在冷热兵器并用的清朝,它也是坚不可摧的。但到了二十世纪,却只能成为被屠杀的对象。
如果在十分钟前,秦北洋与李隆盛见到这尊猛兽的话,必会被它撕成碎片。但此刻,潜龙镇墓兽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将身体盘在自己守护的棺椁之上,这是它最后的尊严。
另一只镇墓兽爬上棺椁,它顶着雪白鹿角,披挂着鳞甲,双眼发出贪婪的琉璃色光芒。
“九色!”
秦北洋大声呵斥,但九色越来越不听话了,无法遏制对于灵石的渴望。它用双角刺破潜龙镇墓兽的胸口,挖出一颗正在变冷的灵石,大口将它嚼碎了吞入腹中,仿佛饿了三天的野狗。已经无法统计,这是九色吞吃的第几颗灵石了。
“北洋,这是天数。”李隆盛安慰一句,“这座陵墓,以及镇墓兽,乃是你的祖先亲手打造,也是我的祖先选定的位置,注定在劫难逃。”
琉璃火球的光芒所到之处,水面上除了六具棺椁,还飘浮许多木头箱子,至于金银珠宝之类,多半都藏匿在水底和淤泥深处了。
有个木箱正好飘到竹筏旁边,秦北洋将它搬上来打开,取出不少硕大的卷轴。
李隆盛打开第一个,铺开在自己膝盖上,却是一幅黑白画卷,画满了险峻的山川形势,树立几十个碉堡,都有手持火枪的男女守卫。围攻的士兵们则是清朝衣冠,同样大多使用火枪,还有红夷大炮伺候,夹杂刀枪弓弩等冷兵器。每个人物都画得活灵活现,细节栩栩如生,竟有一种浮雕般的立体感,截然不同于传统的中国画。
“这是西洋铜版画!”李隆盛看出了门道,“想必是清宫中的西洋画家所作。比如乾隆皇帝时候的耶稣会士郎世宁,就是一位宫廷画家。”
秦北洋脑中闪过某种图景:“此图中的碉楼,少年时,我在北京香山看到过。那里的老旗人说,这是乾隆朝平定大小金川之乱,模拟金川碉楼建造,转为训练八旗士兵。”
“这么说来,这张铜版画便是。”李隆盛又打开几幅卷轴,全是类似的铜版画,也都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的碉楼攻防战,“大小金川之战,是乾隆朝重要的战争,平定川西大小金川土司之乱。金川遍布碉楼,易守难攻,前后历时数十年,死伤数万,耗费白银七千万两。”
秦北洋又翻开几幅卷轴,还是同样风格的铜版画,内容却截然不同,变成大队骑兵之间的争斗。双方都装备大量火枪,还有骆驼骑兵与炮兵,俨然十八世纪的欧洲大战。只不过人物衣着却是东方式的,一方是清朝衣冠,一方却是蒙古与西域的衣冠。
“这是平定准噶尔统一新疆之战吗?”
“不错。”李隆盛从木箱子里打开几个卷轴,“这些铜版画描绘的都是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
“两次准噶尔之战,一次回部之战,两次金川之战,一次台湾平叛之战,一次缅甸之战、一次安南之战,两次廓尔喀之战,加起来总共十次战争。”
“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因此自称‘十全老人’,命令宫廷画家制作成铜版画。”
秦北洋慢慢收起卷轴,放回到木箱,免得落入污水之中:“中国可有铜版画艺人?”
“乾隆帝下令必须按照奥格斯堡铜版画雕刻家卢根达斯的风格完成。郎世宁等宫廷画家先绘制小尺寸底稿,万里迢迢送到法国,由巴黎工匠转刻铜版印制,再将铜版和版画一起送回中国——这些都是我那皇家风水师的父亲告诉我的。”
“这里的主人必是乾隆皇帝无疑。”秦北洋看着硕大棺椁上的九色,“他就在里面。”
李隆盛借着琉璃火球的光芒说:“至于其他五尊棺椁,必是乾隆皇帝的后妃,比如他的先后两位皇后,还有三位皇贵妃。”
“我倒是好奇,乾隆皇帝真面目为何?民间有传说,乾隆皇帝本为汉人,乃是海宁陈阁老之子,出生后被继位前的雍正帝抱养。”
“就像有人说明成祖朱棣实为元顺帝之子一样,都是无稽之谈。乾隆皇帝的画像,这几年也从宫禁流落民间,乾隆帝是个典型的满人:长脸,白肤,细长眼,胡须稀疏……”
“就让流言都变成武侠小说罢了。”秦北洋干脆躺倒在竹筏上说,“听说乾隆皇帝的墓里,还有干将莫邪剑呢。”
“别想太多!既然乾隆皇帝的地宫已被破坏,镇墓兽也被打死,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我是来找阿海复仇的,没有见到阿海,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秦北洋话音未落,地宫外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几十号人马赶来,还有枪支来回碰撞之声。
李隆盛趴在竹筏上说:“他们来开棺了!”
九色站在飘浮的棺椁上,顶着鹿角,准备决一死战。
外面的士兵们开始尖叫:“我的妈呀,地宫里有人在说话!该不是乾隆皇帝显灵了吧?”
地宫外响起一片鼓噪之声,又传来两声枪响,也许是胆小鬼擦枪走火了。这帮军阀的匪兵,还没踏入地宫一步,自己便已乱作一团,枪声接二连三,甚至传来几声惨叫,必是黑灯瞎火打中自己人了。
秦北洋将计就计,索性跟李隆盛大声说话:“我们被困在地宫了,如何才能逃出去?”
“我也不晓得,难道躲在这口棺材之中?”
“你们太白山出来的人就喜欢藏棺材!”
秦北洋自然想起了当年香山雪夜行刺,还有阿海与脱欢躲入唐朝小皇子的棺材行刺小徐将军的往事。地宫中的声音加上那么多积水,形成奇妙的共鸣效果,犹如魔鬼的歌唱,悠扬飘荡到墓道深处。
于是乎,外头响起一哄而散的逃跑声。这帮士兵实在没用。可想而知,阿海并不在乾隆皇帝的陵墓,否则绝非这个局面。
李隆盛在地宫中撑着竹筏,就像在剑桥的康河划着小舟,快速冲出墓道。秦北洋用俄国十字弓护在胸口,九色也喷出琉璃火球开道。
火球上下翻飞,前方传来几声惨叫,士兵们更加后退。秦北洋与李隆盛穿过两道墓室门,便被密集的枪林弹雨挡住。不能再往外冲了,一旦出了墓道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九色就会恢复成为大狗模样,秦北洋与李隆盛也会被机关枪打成筛子。
两人一兽,走投无路,头顶却垂下一根绳索,正好晃到秦北洋的鼻子跟前。
“什么人?”
秦北洋警觉地抬头往上看。头顶是刚才自己跳下来的盗洞。他抓住绳索扯了扯,上头传来力道。
真是天降救兵,李隆盛先爬上绳索,接着是秦北洋,最后是四条腿并用的九色。
他们沿着粗壮的绳索爬上墓道穹顶,又从盗洞原路返回。从古墓的地狱爬上来,秦北洋的双眼几乎被太阳刺瞎。盗墓士兵们的注意力全在墓道中,没人注意到宝顶之上还有人。
除了秦北洋与李隆盛,还有第三个男人,他是齐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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