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西元1920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无需犹豫,秦北洋继续光着膀子,挥舞铁铲,往下挖了三丈三尺。好在他干了几天麦客,臂力与腰力已锻炼出来。这片泥土也颇为疏松,甚至底下还有烟气冒出。不消半个钟头,墓道口已露出头来。周围泥土一片焦黑,必是当年军阀使用炸药的痕迹。
阿幽背上一个大包袱,这是探测“地宫道”必备的工具。秦北洋背着唐刀与十字弓,跟九色一起探入墓道。
世界寂静无声,一下子从烈日中的田野,进入漆黑昏暗的唐朝黑夜。小镇墓兽吐出琉璃火球,照亮前方幽神的甬道。他看到墙上的壁画,就跟永泰公主墓里相似的风格,衣着打扮与容貌也相识的侍女。也许出自同一批画工之手,甚至模特儿也是同一批人。
走了很远的一段路,渐渐深入地下,秦北洋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阿幽发现水淹的痕迹,吩咐秦北洋务必小心。九色则大大方方地走过,顺便踩碎了几块小小的遗骸。
“这是何人?难道古时候用小孩陪葬?”
阿幽冷冷地说:“这不是人,而是罔象!总是破坏古墓,镇墓兽就是它们的克星。”
“对,我想起来了,里写到过的。”
秦北洋眯起双眼,忽又想起了日本的妖怪河童。
然而,漫长的墓道继续延伸,上回阿幽见到过的金刚墙与墓室门,已经消失不见了。秦北洋越发感到狐疑,从小钻入过无数的古墓,但他从没走过这么长的墓道!
一路上,不断出现各种岔路口,犹如巴黎地下墓穴。密如蛛网的墓道,不知通向什么所在?阿幽每走过一个分叉口,都会在墙上留下标记,免得迷路出不来。
“唐朝小皇子大墓是个迷宫?”
“是。”阿幽用马灯照着前方,“既形如鹿角,又状如螺旋,甚至如同蜂巢蚁穴。这里有无数间墓室,但我们不能轻易闯入。因为每一间里,都可能藏着一尊骇人的镇墓兽。单以我们两人加上九色的力量,未必能与它们对抗。”
“那我们打开一个试试!”
因为被欺骗过太多次,秦北洋终究不相信她的话,立刻施展祖传的石匠手艺,打开一扇汉白玉的墓室门。
九色的琉璃火球,缓缓飞入墓室深处。耳边似乎响起马鸣风萧萧之声,古老的壁画被依次照亮,不计其数的骑马侍卫仪仗出行图。这些侍卫身着甲胄,背后插着竖长条子的刀旗,犹如京剧武深所插靠旗。灯火闪过千军万马,壁画中人物的表情生动起来,有的挤眉弄眼,有的呼喊怒骂,有的张弓搭箭。
嗖!
一道寒光从墓室中飞出,秦北洋敏捷地抓着阿幽趴下,竟然真有一支雕翎利箭,从他们头顶飞过,铿锵有力地插入背后石壁。
沉默了三秒钟,阿幽刚要抬起头,又被秦北洋死命按压下去。
刚才那一箭只是试探,这下从墓室里飞出上百只利箭,齐刷刷贴着他们头皮而过,插满了背后的整堵墙。若是谁站在原地,必定会被射成刺猬,犹如小商河的杨再兴。
为了保护主人,九色再度长出错综复杂的鹿角。随着体内的镇墓兽灵石增加,它的鹿角变得越发严密,犹如水泄不通的拒马与盾牌,竟然挡住了箭雨的袭击。
秦北洋这才敢抬起头来,透过纵横交错的鹿角缝隙,只见墓室中出现数十匹骑着战马的武士。他们身着跟壁画中相同的盔甲,手执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奔腾着向墓室门冲来。
是从壁画中下来的人物吗?
不,这些家伙的头盔底下,都长着野兽的面孔。有黑熊、猛虎、猎豹、豺狼,甚至还有鳄鱼——中国古称猪婆龙或鼍。
它们都是镇墓兽!
九色口中也吐出琉璃火球,先如彗星袭月,再似白虹贯日,最后苍鹰击于殿上,化作大唐军阵的千军万马,与这伙镇墓兽骑士决战。
天晓得是人与兽?还是兽与兽的决战?按照阿幽的说法,它们都只是“行尸走肉”级别的镇墓兽,无奈数量众多,犹如能自我繁殖一般。秦北洋只听到兵刃的交锋声,肢体被切断的咔嚓声,鲜血的飞溅声,还有人与兽的惨叫声。
然而,墓室中的镇墓兽越来越多,再也难以分辨它们的面目,或是属于哪一种兽类,九色的军阵,某种程度不过是不同温度与颜色的火焰排列组合,并非真正的实体武器,渐渐无法抵挡钢铁洪流的冲击。
倏忽间,地宫中响起某种悠扬的音乐声……
似笛非笛,似萧非萧,难以名状矣。尤其适合地下幽闭的环境,形成某种回环缠绕的共鸣,简直给耳膜做了一把针灸推拿。
眼看要冲破鹿角屏障的镇墓兽骑士们,突然勒紧缰绳而凝固,又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每张野兽的面孔,瞬间无比严肃而凝重,有的甚至有梦回故乡的错觉,个个屏息静气,倾听这番古老的乐曲。
秦北洋一回头,看到阿幽从“地宫道”的包袱中掏出了尺八!
春雨楼头尺八萧,不知今宵奈何桥……
她一边声情并茂地吹着尺八,一边又向秦北洋使出颜色。他的思维导线长于普通人,好一阵子才明白阿幽的意思——关门啊!
九色微微后退,秦北洋赶紧拉上墓室门上的青铜门环,紧紧封闭起来,将千军万马的镇墓兽骑士关在门内。
阿幽这才放下尺八,摔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若再不关上墓室门,她就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断气了。
“傻瓜!”
少女嗔怪着举起尺八,轻轻砸了秦北洋脑袋两下。
刚才是千钧一发,只要尺八的乐曲中断,近在眼前的镇墓兽骑士们就会冲出来,将秦北洋与阿幽撕成碎片,九色也救不了他俩。
天晓得,这座大墓中有多少镇墓兽?
“我爹说过,镇墓兽分为不同级别,遵照周代封建制度,职官与家族合一。至高无上的是天子,嫡长子继承大宗,庶子为小宗成为诸侯。最高为天子,以下按不同等级:公、侯、伯、子、男。诸侯内部再分大宗小宗至卿大夫,依此类推,直至士……
“谁都不知道镇墓天子长啥样?任何单一的镇墓兽,都不是天子级镇墓兽的对手。”
“不知要多少个加起来才能击败它?”
“七。”
阿幽果断地说出一个数字。
“集齐七个镇墓兽?”
“三千年来,你们秦氏制作的镇墓兽,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不是随便挖出七个就能有用的,必须最高级别镇墓兽才有用。”
“这就是你们建立这座秦始皇地宫,挖掘囚禁了那么多镇墓兽的缘故——要挑选七个高等级镇墓兽,才能挖掘乾陵,打败镇墓天子。”
“但你的九色嘛……”阿幽盯着小镇墓兽琉璃色的眼睛,“它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级别!”
秦北洋想起在巴黎凡尔赛基地的X光片,九色体内住着一只真正的活着的上古神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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