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发现了花岗岩的墓志铭,躺在棺床旁边,密密麻麻的楷,周围阴刻蔓草纹,碑文刚劲有力
“公主者,我大渤海国大兴仁安孝感金轮圣法武王之第三女也。惟祖惟父,王化所兴,盛烈戎功,可得而论焉。若乃乘时御辨,明齐日月之照临;立拯握机,仁均乾坤之覆载。配重华而旁夏禹,陶殷汤而韬周文,自天佑之,威如之吉。公主禀灵气于巫岳,感神仙于洛川,生于深宫,幼闻婉姿之稀遇,晔似琼树之丛花,瑞质绝伦,温如昆峰之片玉。早受女师之教,克比思齐;每慕曹家之风,敦诗悦礼。辨慧独步、雅性自然”
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并且掉袋的骈体文,将这公主描绘得天上有人间无,简直比洛神还高贵,自是溢美之词。后面许多字漫漶不清,秦北洋直接跳到最后
“仁安四年夏四月十四日乙末,终于外第,春秋十八,谥曰贞明公主。仁安七年冬十一月四日甲申,陪葬于珍陵之西原,礼也。魂归人逝,角咽笳悲。河水之畔,断山之边,夜台何晓,荒陇几年。森森古树,苍苍野烟,泉扃俄闭,空积凄然。仁安七年十一月四日”。
原来是一座公主坟。
墓主人谥号贞明公主,渤海国王第三女。秦北洋也对渤海国略知一二。当年唐太宗三征高句丽未成,唐高宗李治又遣薛仁贵征东,父子二代终于降服心腹大患。武则天年代,契丹人在营州叛乱,靺鞨人东归故土,天门岭一战大败武周追兵,首领大祚荣在东牟山建国。唐玄宗李隆基继位后,册封其为渤海郡王,两百年后被契丹所灭。
白天所见的古城遗址,沉睡在荒野中的长安,就是渤海国五京之一上京龙泉府,陵墓自然就在帝都附近。
史中的渤海国不过寥寥数笔,到底是像契丹、西夏那样建立了自己的文化,还是完全沉浸在唐朝影响下?在这组壁画中,秦北洋看到了后者。尤其渤海人的衣着服饰,若不是位于东三省边疆,你说是在白鹿原地下的唐朝大墓也毫无违和感。九色也像到老家,在鲜艳的壁画下徜徉流连,就差拿赤色鬃毛去蹭一蹭乐师的袍子。
秦北洋正惊叹间,却听到某种琵琶的弹奏声,心脏猛然收缩,难道这壁画是活的?
竖起耳朵倾听,发觉声音来自脚下九色也听到了,秦北洋把头埋在墓室地砖上,敲击声,接连不断,越发清脆,仿佛工匠雕凿石头。
声音是从棺材里面出来的。
秦北洋跟九色围绕了两圈,发现这梓木大棺材完好,并无破损朽烂迹象。既然她都被关了一千年,只要不主动打开棺材,应该不会破棺而出吧。
他决定不管她,离开这间墓室。
棺椁的敲击声更加强烈,有时连着两下,有时相隔很久,有时又只短促的一下,在渤海公主坟内飘荡响
摩尔斯密码?
秦北洋听出这是发电报的节奏只用0和1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包括点、划、点和划间的停顿、字符间的停顿等等,表达无限排列组合的数字或字母,仿佛一个人的心跳,不时转换着恐惧、欢乐、宁静以及暴怒的情绪
摩尔斯密码是十九世纪的发明,棺椁中的渤海公主如何得知?
他舍不得离去,忽然想到周易的符号。阳爻“”代表阳、阴爻“”代表阴,不仅能表达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加上阴阳五行,包含宇宙万物,以至无穷无尽。
难道这位大渤海国贞明公主精通周易八卦,利用阳爻阴爻的节奏变化,向闯入墓室的秦北洋传递求救的信息?公主还活着?
秦北洋抓狂了,看一眼九色,这尊小镇墓兽也是一脸懵逼,无法解释棺椁里的异相。
踌躇再三,他决定开棺。
动手前,秦北洋先向棺椁跪拜,念念有词:“贞明公主姐姐,晚生秦北洋,绝非盗墓贼,病入膏肓,命在旦夕,擅入墓室续命。听闻棺椁内以八卦之声敲击,想必呼唤晚生相救,如有冒犯,请海涵!”
说罢,九色吐出琉璃火球,长出锋利的鹿角,刺入梓木棺材缝隙,听到棺材钉子吱吱作响,崩一声断裂,棺材盖打开了。
用力推开外面的木椁,里头还有一层木棺,还是依靠九色的鹿角打开。
开棺刹那,黑烟袅袅升腾,秦北洋下意识蒙住口鼻后退。他并未见到想象中的美少女,也没有金灿灿的珠光宝气,只是一堆朽烂的枯骨。
千年已逝,贞明公主,已化灰土,总比尸变好些吧。
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
秦北洋看到公主的骨架散乱,即便手指骨,也不可能发出刚才的敲击声。棺材里的随葬品不多,只是些贴身的金银珠玉,僻处海隅的渤海国,物产比不得汉地,只能从规模上取胜。
不过,敲击声还在继续
听出来了,声音不在棺材内部,而是底下的棺床。
九色的鹿角用力,将上千斤重的梓木棺椁,往侧面推出数尺远,完全露出了棺床。
没有金井,底下是青砖铺就的一块平台。
秦北洋把耳朵贴着棺床,下面敲击声的频率加快,似乎感受到了上面棺椁搬家的动静。
他也抓起一块石头,对着地砖敲敲打打。他敲出周易的阳爻与阴爻,不是在传递信息,只是想跟下面形成一种交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不是电报员,也不是算命先生,无法表达更清晰的意思。
下面有了应,敲击声更加密集,以至于完全杂乱无章,就像从江南丝竹到了农村吹喇叭的葬礼。但不管是人是鬼还是野兽,棺床下必然有个东西。
他在墓室搜罗一圈,发现一根铁挝,就是壁画里的武士的兵刃。秦北洋头一见到铁挝实物,以前只在演义里看到。晚唐五代第一猛将,河东李克用十三太保之一的李存孝,用的就是这种邪门武器。陪葬的铁挝长一丈三尺,柄端安一铁铸的拳头,又握一铁笔,全重起码有五十斤,既能用于实战,也可作为仪仗,非勇猛之将不得用也。
秦北洋看了一眼壁画中的武士,仿佛借用古人灵魂之力量,用尽全力挥舞铁挝,排山倒海般砸到棺床上。
撞击声几乎把墓道里的死人都惊醒了,铁挝撞得火星四溅,直教人虎口震裂。秦北洋重重摔倒在地,但手感告诉他棺床被砸开了。
一阵破碎与坠落声,棺床上露出个碗口大小的洞口。秦北洋往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没有金井,我给你砸出个金井。
他把头凑过去,底下果然有空间,黑漆漆看不清。敲击声倒是消失了,反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
底下有人。
他接着抡起铁挝,猛力砸了几十下,厚达两尺的地砖纷纷坠落,从碗口变成井口。当九色也凑过来时,整个棺床塌陷了,秦北洋来不及叫喊,连人带兽坠入下一个地狱。
寂静与灰尘共舞。
他感觉自己掉到了棺材里。四面都是石壁,上方敞开,可见被火球照亮的破洞,四周有人工雕凿的藻井残迹。
九色正好压在他的肚子上,幸好只是一头幼兽,若是四翼天使这样的大家伙,绝对能把人给压死。
墓室下的墓室中,棺材下的棺材里,秦北洋摸到人骨残骸,像两根被啃剩下的大骨棒子,连声念叨“得罪!得罪!”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有影子,便不是鬼。
那人伸手档着脸,似乎对琉璃火球分外惊恐,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九色认出了这个人,雪白鹿角变得锋利,徐徐指向对方咽喉。
秦北洋翻身跳出棺材,看到一张二十来岁的面孔,细鼻子细眼,像戏班子里的小生。
他是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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