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小鲜的质问

  “哎,稀客啊,小于你怎么陪着你父亲一起来了,”现在已经是八月中下旬,买席子的人也不如前阵子多了,凉席店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于纲父子俩还没进门,就被眼尖的毛大竹看到了,起身连忙招呼了起来。于纲都快四十了,被人叫做小于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可谁让对方比自己的父亲还长上几岁,只得是和气着应了下来。

  小鲜和于纲也才见过一次,猛一瞅见还没认出来。

  倒是于纲见了小鲜,确定她就是那个在京西农贸卖番薯的小姑娘,面上一喜,就要上前,却被毛大竹拉扯住了。

  “小于啊,你是农科院的所长,刚还有客人问我,说我的竹席颜色不够好,你给他们说说,”凉席店内还站着几名客人,都还在持观望态度,听毛大竹一说来了个专家,都围了上来。

  于纲好脾气地笑了笑,接过了一张颜色枯黄的竹席,只听他娓娓说着:“其实竹席的颜色有很多种,按照产地不同,有青、黄席、花席和染色花。青席全部由青蔑编织而成,黄席全部用黄篾编织,这家店里的竹子是南方的水竹,水竹烤干制席,颜色会转成天然的麻黄色,如果颜色太过鲜艳,那一定是熏染过了,长久用着对身体不好。”

  这年头,卖啥都有托,不过于纲那身学者气质倒不是可以假冒出来的,听他这么一说,先前挑剔的几名客人,也纷纷问起了价格。

  “不过嘛,”这半路打岔的一句不过嘛,是冷眼在旁观看的于善洋出声说的,“毛老头你也不对,有更好的席子藏着掩着,也不挂出来给客人多个选择。”

  拿他的儿子当免费的推销员。世上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于善洋可没儿子那样的好脾气,只见他把带来的那张黑紫藤席抖了出来,席面才一打开,引得店内的客人都围了上来。大伙儿都被这种新品种的席子吸引住了,留着个毛大竹在旁边干瞪着眼。

  “老板,这张席子多少钱?我出钱买。”开口的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他刚才在店里站了好一会了,问了好几种席子的价格,都没下手买,现在见了黑紫藤席。急忙就问了起来。

  “这是非卖品,是新出的样席,过阵子才有货,不好意思,大伙还是看看其他的席子吧,”毛大竹见了那张席子,才知道于善洋上门的意思,八成那老小子心里不服气。来找小鲜较量来了。

  客人们听了,讪讪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挑了其他的席子。其中还有人再三询问着,新席子什么时候能批量生产,最早问席子价格的那个男人还再三问着,说是一有货就要提前通知他,还递给了毛大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寰宇艺术品公司。

  送走了客人之后,毛大竹很是得意地拿着那张名片,“瞅瞅,老于你看吧。艺术品公司,别人都把这张席子当艺术品了,那是什么高度,那可是国宝级大师才有的级别。”

  老于?一直在旁看着热闹的小鲜这才知道,那位佝着背,看着不甚硬朗的老人就是于善洋。

  将于善洋和自家外公一比。小鲜也怀疑这个人至暮年,看着也是面有顽疾的老人,是不是就是党章上的那个于善洋。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怎么不认得我了?京西农贸,不记得了?”于纲此时对小鲜相当的好奇,番薯是她种的,连席子也是她编的,这孩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的秘密?

  “你是那位买番薯的叔叔?”小鲜再看看于纲和于善洋两人有些相似的轮廓,想来两人是父子。那位于叔叔挺好说话的,不知道他的父亲又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就好说话了。小于啊,我和你说啊,小鲜家的番薯你也是吃过了的,那品质可是呱呱地叫,最近我们准备开个农产品特色店,你给弄个农科院推荐的绿色无污染产品。”毛大竹也是在凉席上长了经验教训,对面那家水牛皮凉席之所以卖得好,就是因为请了个半红不紫的小明星代言。

  哪像他们的凉席,啥都没有,只能靠着价格和质量来销售。

  “这个倒不难,小姑娘你回去拿些样品给我,我送到农科院实验室里检测一下,通过了就成了,”其实让于纲帮忙的人还真不少,于纲也都没拒绝,只是照着流程送去了实验室,真正检测出来合格的产品就少了。

  不过小鲜家的番薯他吃过,倒还是很有信心的。

  “毛老头,别没事有事都在我儿子身上捞便宜,”于善洋看不过去了,打了个岔,不过他真正要发问的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小鲜,“小姑娘,我问你,这席子真的是你编的?”

  小鲜半天没吭声,只是盯着于善洋出神。

  “哎,师侄,你别不吭声啊,要不老于要说我吹牛了,”毛大竹急了,自己这个师侄平时看着还挺机灵的,怎么一下子就懵了。

  “老人家,你姓于对吗?那么这个人你认识吗?”与其拐弯抹角地询问,还不如直接了当把话问清楚了,小鲜掏出了那本一九五九年的第一版党章,摊开了扉页,指着上面的第一个名字。

  “哎,这不是老于你的名字嘛,字也和你写得一样,就是他的笔迹。”毛大竹先凑了上去,瞄了两眼。

  于纲也挨近看了看,的确是他父亲的名字和笔迹。只是照着小鲜的年龄,怎么会拿着一笔有着父亲笔迹的老版党章。

  脑中炸开了一记惊雷,于善洋只觉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起来,他看向了小鲜,她是...

  “这本党章是我外公的,我姓诸,名字叫小鲜。”

  她是那个在火车站哭闹着不肯坐火车。要坐飞机去贵州的诸家小女童。

  “我要你们三个,保我外孙女一世无忧。”

  眼前的少女,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十岁出头。她不该是和这个年龄的孩童一样懵懂无知,留在了贵州承欢诸时军的膝下嘛。

  于善洋到底是于善洋。尽管他此时的心里已经是惊涛赅浪,难以自控,可他仍能用平稳的声音回道:“那真是凑巧了。你外公很可能是我的当时党校的同学,那时候中央党校毕业时,大伙儿凑着热闹,就互相在各自的党章封面上签字。”

  “我外公叫做诸时军,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这个人。”小鲜直视着于善洋,毫不退缩。

  于纲的身子猛地一震,他迟疑着看向了父亲。同一届党校毕业生,不下百人,父亲年纪大了,可能不记得其中每一个人的名字,可是诸时军...这个小姑娘是诸时军的外孙女?

  “好像是有个叫做诸时军的,”于善洋缓声回答着。依旧是面色如常。

  “他是五年前,因为贪污受贿入狱的前烟草局局长。”小鲜一字一顿着。

  诸时军是前任烟草局局长,在他被下放后。于善洋就成了名义上的烟草局局长,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于善洋一直不肯接受国务院的转正任命,烟草局的局长都是空置着,一直到了他以病退为由退居二线,才有了其他人选。

  “我外公,他从来都不是个可以让人轻易忘掉的人。”小鲜最后的怀疑在于善洋明显动容了的变化中,已然消失了,于善洋果真认识诸时军。

  “我说老于,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干嘛不老实和我师侄说坦白,你以前不是前烟草局的副局...”在于纲的瞪视下,毛大竹咽下了最后那个字。

  “小姑娘,我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于纲制止了小鲜继续的追问。小鲜快要触犯到于善洋的底线了。

  “我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于善洋再度开腔,“诸时军是嘛,我记得。国家让他留在贵州,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赦免了。你还只是个孩子,有很多事,你不必要也不可能明白。这是身为长辈,奉劝你的一句话。”

  听着老于的口气,毛大竹觉得不对头了。

  自家的师侄现在可是棵摇钱树,可别和这些什么陈年烂谷子的贪污案件扯上关系,他便拉着小鲜边劝着,“小鲜啊,你外公的事,你可不要再和其他人说起来。”

  好好的一孩子,又是在重点中学读书的,要是查处了国外的背景,以后入团啊入党啊,都是大问题,他这个当师伯的,还是把话和她说在前头比较好。

  “只要我还冠着诸姓,我就有资格知道。”小鲜今天是一定要问清楚了。

  “于老先生,你知道我外公现在的情况吗?他在贵州,每个月都要专门去一趟贵阳警察局,从葛村坐车去白家古镇要两个小时,再从白家古镇坐火车去贵阳警察局。还有我的父母,他们的骨灰,到现在都还没有入土为安。”还有那个“消失”在了雷电夜晚的真正的诸小鲜。这一切,都是因为几年前的那起案件。

  如果她只是个懵懂的孩子,她可以不问,可是她是从异世来得周小仙,她可能没用,她也可能无知,可是有一件事,她清楚地记得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诸时军。

  知恩不报,妄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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