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楞楞竖着的盐水架子旁,苏子曾坐在了病榻旁,她取了块温热的毛巾,替苏庆长擦了脸。
苏庆长已经连续昏迷近一个月了,紧靠着营养液支撑身体的他,已经瘦了一圈。脸上的胡须也长了出来,整个人就像个大型的人偶娃娃,空洞破败。
毛巾的热气让苏庆长毫无血色的脸多了些鲜活,苏子曾轻轻地将剃须刀抹在了苏庆长的下巴上。
滑腻的泡沫在手指尖泛起,剃须刀刮过时,只留下了些青白色的胡须渣子。
刮好胡须后,苏庆长的脸看上去恢复了些往日的威严,只是在旁端详着的苏子曾的脸上,却毫无生机可言。
得到了有罪答辩的通知后,苏子曾的感觉很糟。常玫是代替苏庆长或者该说是代替整个苏氏出席这场审判的。有罪答辩,也就意味着,她必须面临监禁,短则三四年,多则十余年的监禁。
“爸,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苏氏现在很需要你。”苏子曾的手指不知所措地绞在了一起,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这样的开局,让她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全都崩踏了。
从警方那边得知,关于这一次的开庭通知,是议会施压下做出来的。费父在暗中使了手脚,他真的想置苏氏与死地。
如果苏庆长清醒着,他绝不会让费父的奸计得逞,可是现在面对苏庆长的只有苏子曾而已。
王秘书死了,常玫也被关押着,苏子曾想着明天就要开始的审判,心里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苏庆长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平平直直的脸,像是戴了面具一样。
“子曾,你在啊?”言无徐一身的亮色走了进了,她只是往病床上瞄了一眼,就高声说道。“真是太糟了,法院也太不公平了。”从她嘴里脱出来的话,没带丁点同情味。
“我都不忍心去听审了。可是我作为苏氏的秘书长,不出席又怕别人搬弄是非,你知道的。现在那些媒体天天都在医院外。警察局外盯梢,我们出入都得小心些,”言无徐摸出了面化妆镜,查看着脸上的妆容有没有化开,这该死的天气。
“知道媒体盯得紧,你就不该开了加长的宾利四处走动,”苏子曾冷笑了一声,看着言无徐依旧是一身阔太的装扮。别说费氏暗中动的那些手脚。言无徐事先并不知情。
言无徐也不理会苏子曾的嘲讽,走到了病榻旁的血压心跳仪器上看了一圈,她巴不得那些不时跳动下的数字全都静止了下来。“庆长最近的气色好像不错。”
言无徐的手指探到了苏庆长的脸上,用了甲面碰了碰。感觉到他的胡须根有些扎手,就连忙收了回来。
苏子曾看了看时间,她不想看着言无徐的假面孔,心里盘算着要再去警察局一趟,将明天的开庭事宜再确认一遍。
明天,她必须以现任苏氏代表的身份出席,和常池一样,她都必须出庭作证。
“子曾,我看趁着庆长还算精神,我们将遗嘱的事商量下,”言无徐瞄了苏子曾一眼,她觉得费清说得也没错,现在苏氏还没倒,趁早捞点油水是对的。
“爸又还没有死,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立遗嘱,”苏子曾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对言无徐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连跟她站在了同一个房间里,都觉得难以忍受。
“难道他一天不醒,苏家就一天...”言无徐的眼珠转了转,从苏子曾的那个方向看过去,言无徐的眼珠全没了,只剩了片眼白。
“他不会死,苏家也不会垮,这点不用你操心,”苏子曾按下了呼叫铃,让护士过来照看着苏庆长,她没必要再和言无徐多费口舌。
“子曾,那我们就先将遗嘱的事丢到一旁,我手头现在有笔大买卖,你出些钱,我们也多个赚钱的门路,”言无徐见苏子曾不同意,也没强着再要求,有死皮赖脸地讨起了钱来。
“我手头没钱,”苏子曾又用力按了按呼叫铃。
“你怎么会没钱,苏氏的那些钱还有你的那些首饰,”言无徐的手探向了苏子曾脖颈,尖锐的甲面上,闪出了利光。
“你要钱,大可以和费清要去,何必再在我面前哭穷,苏氏给你的已经足够多了,”苏子曾甩开了她的手,言无徐的长甲在她的脖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我...你,”言无徐正要发作,护士已经走了进来。苏子曾也不再看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臭婊子,”言无徐骂了句,她就不信,苏子曾能霸着苏家一辈子。
“苏小姐,您爸爸的身体...”实习的护士并不知道言无徐是苏庆长的老婆,看着她年纪轻轻的,就以为她是苏庆长的女儿。
“你瞎了狗眼是不,如果我是苏小姐,我还用得着被那个臭婊子指着鼻子骂,”言无徐怒声斥道,今天还真是事事不顺心,费清从费父那里要钱的计划受挫,她在苏子曾那里也讨不到好处。
如果她是苏子曾,她就可以继承苏氏的一切,现在可好,她的孩子“还小”,老不死又上气不接,上下不上,活活就要将人耗死。
“不好意思,苏...夫人,”实习护士连忙道着歉,她不敢再顶撞了言无徐,连忙走到了盐水架旁,调整着注射液的滴量。
言无徐在病房里又走了几圈,看着小护士在旁忙活着。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言无徐也就指望着苏庆长要么死要么醒,现在王秘书都死了,小孩的事他们一时也查不下去。
“说不准,只能是靠这些营养液支持着,”实习护士不敢正面回答,这些有钱人。随便去医院投诉下,就可以让她丢了饭碗。
“就靠着这些玩意?”言无徐的话停了下,既然苏子曾不同意立遗嘱,那就逼出份遗嘱来。
从警察局出来时,已经是八点多了。佩罗将苏子曾送到了烟酒行后,并没有调头就走,而是陪着心事重重的苏子曾沿着路散起了步来。
灯光下。茂盛的树叶被风吹过,没发出多少声响。沿途走着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子曾。”佩罗停了下来。看着苏子曾还在往前走着,细长的腿在路上拉出了两条长影。
“嗯,”苏子曾应了声,她的脑中还在反复演练着今天陈家春教导的那一套说辞。在法院上要保持冷静,无论是面对了怎么样的突发状况,都不要慌乱。
“无论这起官司的结果怎么样,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佩罗往前走了几步,走近了她的倒影里。
佩罗的话问住了苏子曾。她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我们去西班牙吧,”苏子曾答出这句话时是无意识的。佩罗的头刚好低了下来,将苏子曾的整个身影都盛在了他的眼里。
“去西班牙?”佩罗低吟着。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回味着她的那句话。
“去西班牙。你也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我也丢开苏氏的事,我们去西班牙,那里的沙滩还有阳光,我们都很喜欢,不是吗?”苏子曾回忆着那条白沙蔓延,阳光浓郁的海岸,眼里的烦恼散开了。那里的阳光,好像冲破了她多日来的阴霾。
最早时,她想过和佩罗在法国定居,但带着奥尔森仇恨的法国还有痛苦的雪崩的记忆,让她不想再长住在那里,所以她选择充满了美好记忆的西班牙。可能在沙滩和阳光下,她就已经爱上了佩罗。
“你丢得下苏氏吗?”佩罗看着苏子曾脸上明媚的笑容,他的语气里不知为何,充斥着股伤感的意味。
“等到常秘书出来后,还有常池,我想,我可以将苏氏交给他们,”苏子曾想了很多,她想到了王秘书的死,还有言无徐那个下落不明了的孩子。她想着要怎样解决这一系列的问题,可是想到了最后,她又退缩了。
难道她要将言无徐送进监牢,让那对交换了身份的婴孩同时失去寄托。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重生,导致了她们人生的错位,说起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那么如果,常玫出不来,而你的父亲,也一直不苏呢,还有我...”佩罗没有再说下去,他不忍打破苏子曾的遐想,可是他也做不了承诺了。他的目的,是让苏庆长彻底垮掉,让用罪恶的财富换来的苏氏一蹶不振。
佩罗不禁要为苏子曾这几天的作为喝彩,他甚至也要为苏子曾请来了个出色的律师而鼓掌,可是,这一切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对苏家的复仇,比他预期的慢了些,拖得太久了。
欧洲方面,已经正式确认了他作为姆森的亲生子的身份,再过一阵子,可能在庭审之后,他就必须回欧洲,接受法国官方授予的伯爵爵位。在此之前,他必须将莫城的一切都处理清楚。
苏子曾不想去法国,可是他必须回法国。法国才是他的根茎所在,也是姆森家族的真正所在地。
“不会的,”苏子曾将心里的那些不安都压了下去,佩罗闪动的眸子和他异常低沉的话语让她有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那就希望一切都能顺利,”佩罗吻了温苏子曾的脸颊,而后再也没说话。
佩罗离开时,苏子曾才感觉到,刚才落到了她的脸侧的吻,冰冷冷的。
这一场在莫城中级法院开展的诉讼,吸引了全国各地百余家媒体的注意,一时之间,莫城的酒店客房全都被抢订一空。
开庭当日一大早,原本对公众开放的庭训,不得不采用限制入内的临时措施。除了几家很具有威信的法律媒体外,入内的大多数是和本案有关的关系人还有矿区方面以及苏氏的参案人员。
第一天既需要出庭作证的苏子曾还有常池一早就等在了庭外。因为紧张,苏子曾连早饭都没有吃,手中就捧着一瓶咖啡,来回地拿捏着。
常池看着比苏子曾还要紧张,她手上拿着的水杯,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苏子曾是第一个出庭作证的,她只需要提供些最简单的苏氏的情况。照着陈律师的安排,她回答后就可以离开了,哪知道苏子曾说完之后,公诉律师示意她先不要离开,而是直接质问:“我想请问苏小姐,作为苏氏的现任代表人,你是否承认苏氏是有过错的,苏氏是一家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企业。”
庭中,所以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法官在内,无数双严厉又带着谴责的眼神汇聚到了苏子曾的身上。
矿区遇难者的家属情绪有些失控,忍不住骂了出来:“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富人,良心都被狗吃了,还我老公的命来。”
庭警上前制止住闹事的家属,公诉律师还在等待着苏子曾的回答。
陈家春立刻表示不满,“抗议,对方律师询问的问题,我方不予回答。”
承认过错,就等于承认有罪,苏子曾站在了正方形的证人席上,她不能开口辩解,一辩解,就会引来家属甚至是媒体的更加激烈的攻击。
可是如果她不辩解,那接下来的庭审,苏氏就会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陈家春看向了法官,法官并没有出口制止公诉方的盘问,这是一场被操纵了的审判。陈家春这会儿,只希望苏子曾保持沉默,只有保持沉默,才不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我...”苏子曾还是开口了,在开口前,她往旁听席上看去,佩罗也要出庭作证,但不是今天,他现在应该坐在了旁席上。可是她没有看到佩罗。
“在法院要求苏氏做有罪辩诉,而苏氏没有做出上诉要求时,我们就已经严明了立场,我今天代表苏氏站在这里,并不是要辩驳什么,也没有想要求什么,我只是希望...”苏子曾有停顿了下,她的目光落在了庄严的庭徽上,“我只是请求能够让我方律师完成这场有罪辩诉,仅此而已。”
苏子曾的眼神还是很清澈,可是她眼中闪出的那丝利芒,让法庭再次安静了下来。
她要求的只是一场完整的审判而已,强加之罪哪容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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