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迟来的顿悟

  那个叫佩罗的客人足足花了三千元买走了一个空酒瓶。苏子曾足足过了一晚上,才从这件事里回过了神来,那一晚,她在“第六区自行车行”的小阁楼里,翻来覆去,想着当时的情景,那时的苏子曾,好像是有神灵附身一般,洞察了客人的心思,一定是母亲的那枚“红之恋”在保佑她。

  大半夜的,苏子曾坐了起来,阁楼里没有冷风机,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隔上三十四秒才费力地晃上一圈,发出让人脑子发昏的噪音,整夜如汽车马达一样,嘈杂不堪。

  为什么慕姐每一次都能抓住客人的心思,苏子曾不知道佩罗先生进店里是找慕姐叙旧的还是当真要找一个花瓶,无论是哪一个,都没有关系。

  黑夜中,那个老式风扇还是用力地叫嚣着。那个八岁的小女孩,拉着她母亲进门时,只是为了找一件苹果绿色的公主裙,成人女装店里当然没有那样的童装,但慕姐依然让她买走了一瓶绝对不含苹果成分的苹果口味的果泡酒。

  “你今天做得很好,没有需求,那就创造需求,”这是子慕和她关门时,送给她的一句称赞,子慕很少夸人,在她的感觉里,夸人就像是给一瓶酒参水似的,所以给她的这句称赞,更像是一句建议。

  “佩罗先生,您当真需要这个花瓶?”当苏子曾将包装好的“花瓶”递给佩罗时,他也只回答了一句,“你让我觉得,我很需要这个花瓶。”

  买一条裙子,会需要一个包包,随后可能需要一双合适的鞋。每一位进店的客人,慕姐都不会站起身来立刻去迎接。在客人眼里,是以为子慕的腿脚不方便,唯独苏子曾和那些已经离开的店员才知道,子慕的身手很矫健,面对每一个入门的客人,她都如同一只蛰伏着的母狮,伺机就要弓起了背脊,吞噬了客人的购买意愿。

  阁楼里昏暗闷热,空气稠热地压在了苏子曾的身上,汗水湿透了背心,不是发热的汗,而是凉凉的,贴着脊梁骨上来的寒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无徐要逃离“爱慕”。

  躲在了第五区街角的“爱慕”和支着残疾右腿的子慕,就想神话里的贪食兽饕餮,一口口地吞取了周边的人的信心和欲念。

  “不管这些,”苏子曾在黑暗里,仿佛看到了皮肤上滑下的汗水,“我连死都不怕了。‘爱慕’只不过是一家衣服店罢了。”她扯过了落在了地上的被单,忽略了头顶处,像轰炸机一样的声响,将一天的疲劳都压在了被单下。

  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凯利女学里,佩罗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大捧刚采摘下来的玫瑰花,每一朵上,都滚动着夜露,仿佛哭泣过的美人,惹人怜惜。

  他的手指敏捷地避开了玫瑰上的尖锐的刺,再用剪子将每一根刺都剪了去,然后再是多余的枝,最后一起插进了那个已经褪去了包装纸的酒瓶。

  酒瓶里,已经装上了液体,不是透明的水,而是珊瑚般的红,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难,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苏子曾,还真是个傻丫头,花是不能泡在酒里的,否则就只能变成标本了。”

  同一时段的苏家大宅里,苏庆长咆哮着,“废物,统统都是废物,足足十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庆长,您别气坏了身子,”常玫在一旁安抚着,“你放心,子曾不会走远的,她出走前,没带多少现钱,卡也冻结了,走不了多远的。”

  “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苏庆长气得将拐杖砸向了常玫,常玫本想躲开,心底一动,竟硬接了他一拐杖。拐杖落下时,她顺势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上沁出了血来,一旁的常池惊呼了出来。

  苏庆长也急忙扑了过来,嘴里连声倒着歉,常池看着前一刻还在大声咒骂着的苏庆长已经收了火气,只是嘴上还不时地骂着“不肖女”苏子曾。她将客厅空了出来,识相地退了出去。

  才刚出了客厅,常池的CALL机也跟着响了起来,她看见了屏幕上显示的“杭一邵”的号码,欢喜的同时,眼里又多了几分恼怒,犹豫了半秒后,她还是回了个电话。

  “苏子曾回来了没?”杭一邵的声音带着几分期盼,又有几分不耐。

  “没有,”常池尽量将心里的不满掩饰住,放柔了声音说道,

  “她朋友那儿你都问过了没?”杭一邵又问了几句。

  “她没有什么朋友,”常池只要一想起苏子曾,心里就反胃,她只想快点将杭一邵的话题转移开去,“一邵,干爹已经将我安排进了道泉大学,下半年,我...”

  “刚少了个苏子曾,又多了一个你,烦。”杭一邵再一次挂了电话,他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松开了纽扣,今天在外头疯了一天,一回家,就听见母亲念叨着他一到了暑假,就不务正业,整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

  “还是住校算了,”杭一邵心里琢磨着,“不行,万一到时候苏子曾又和中学那会儿一样,天天在男生宿舍楼下喊我的名字,就有够受了。”

  哎,不对,常池说要入读道泉大学,难道苏子曾还真不打算读大学了,杭一邵想着最近一次见苏子曾的情形,是他高中毕业,刚回莫城的时候,大热天的,她化得浓妆全都褪开了,油腻腻的,赶到机场来接他。

  当时,他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就和朋友去庆祝了,浓妆后的苏子曾长什么模样?杭一邵翻了个身,眉头因为苦想而凝在了一起,不大记得了。

  他居然为了一个记不清长相的女人,心烦?杭一邵晃了晃脑,想将那张化开了妆,模糊的脸从脑子里驱逐开。他走进了浴室,水龙头里,水柱哗地冲了下来,他拿起了牙刷,往上头挤了些牙膏,习惯性地塞进了嘴里。

  口里起了泡泡的同时,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牙膏,他十八年来,都是用得这款薄荷茶味的牙膏,他自嘲着笑了起来,原来是习惯了,苏子曾这个名字,就像他手中的牙膏,是个听了十八年的熟悉的陌生人的名字而已。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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