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贤玉在院长办公室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拉开办公室门左瞧又看,在确认办公区除了自己再没别人后,这才从抽屉里拿出病人家属送的两盒东北野人参,用手提袋装好,上面又搭了件衣服,这才顺着电梯下到车库。
“卜院长好!”
卜贤玉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外面一声大喊,吓得卜贤玉差点扔了手提袋,差不多10秒钟才缓过劲来。他看见一个胖胖的矮保安站在电梯口和他打招呼,脸上是那种卑躬屈膝式的笑,那种讨好不怕骂的神态,卜贤玉又想气又想笑。这个保安卜贤玉认识,还是在卜贤玉当妇科主任时就认识,算起来差不多九年了。那次卜贤玉搂着一个少妇在电梯里放“电”,完事出来就让这个保安逮个正着。
“你们这么长时间呆在电梯干什么?”保安问。
卜贤玉开始有点紧张,等缓过神来一瞅,不认识,大概是新来的。如果不是新来的,是没有人敢这么问的。这也是江南医院的“潜规则”。保安部有内部不成文规定,保安看见医生要做到“三个不知三个不问。”不管是谁,凡外来人员,打听某某医生一律回答不知,以防坏人打击报复某某医生,凡询问或索要某某医生电话号码的一律不知,防止坏人骚扰医生,凡医生出现的地方,如果某某医生抽烟,保安见到一律回避,虽说吸烟有害健康,医院禁止吸烟,但医生们实在太辛苦,紧张工作之余,抽颗烟解解乏应该理解,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罚款,必须要全方位维护医生们的尊严。见到不认识的又穿白大褂的医生,保安不得问对方姓名,不得问对方职务,不得问对方与第三方关系。即便是医生遭到患者或患者家属围攻,也只能对医生进行保护,或者帮助被困医生“逃跑”,不得问对方因何会遭到围攻。
在江南医院所有的保安,卜贤玉没有不认识的,所以保安见到他都会偷偷地去瞄一眼卜贤玉的胸牌,然后喊一声“卜主任”、“卜院长”再离开,绝不会再多说一句话。有些医生平易近人,会主动和保安套近乎,目的是混个脸熟,万一有突发情况发生,和自己混熟的保安会在第一时间解救自己。实际上,保安在医生的心目当中是毫无地位可言的,存不存在都不重要。
显然,这个矮保安是刚来的,对医院的规矩不懂。卜贤玉有点恼火,就想压住对方。他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矮保安,然后一字一顿地问:
“你是新来的?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因为是晚上,又因为卜贤玉穿便装,保安一时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就有点害怕,不敢正眼看卜贤玉。卜贤玉心里有底,语气就更加严厉:
“你不要告诉我你叫什么。明天让你的队长到我办公室一趟,他会告诉你我是谁。”
那个保安被卜贤玉喷得一时不知所措,只是低头站着,眼睁睁看着卜贤玉搂着那个少妇扬长而去。
过了一段时间,那个保安终于弄清了卜贤玉的身份,就有点害怕,赶紧找了个机会向卜贤玉赔礼道歉。卜贤玉这才仔细打量这个保安,外表来看,长得很像戴天明,只是比戴天明稍微瘦一点,如果脱下保安服,换上戴天明的衣服,一般人很难分辨出真假。那时候卜贤玉和戴天明的关系很密切,属于一条道上的,再加上这个保安看起来憨厚老实,也就哈哈一笑了之。从此,只要碰面,这个矮保安都会毕恭毕敬地向卜贤玉问好,那动静如同受检阅士兵见到检阅首长一般。
卜贤玉骂了句:
“操蛋玩意!”也不搭理矮保安,径直走向自己的轿车。
矮保安见卜贤玉不高兴,心里就有点愧疚,赶紧跑过来给卜贤玉拉开车门,等卜贤玉坐进驾驶室,这才轻轻地关上车门。
卜贤玉放下车窗玻璃,对矮保安说:
“以后说话声音小点,别整的跟地雷似的,想吓死人吗?”
矮保安低下头表示认错,立正站在车旁,看着卜贤玉的车驶出车库,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身,一边走一边骂:
“王八犊子,一屁股屎还装啥圣人?看你还能蹦哒几天?”
卜贤玉第一次到马采莲家,路不熟悉,打听好几个人,大部分都不知道马采莲是谁。卜贤玉只好继续描述:
“她在江南医院上班,她母亲是个哑巴,她老公瘫痪在床。”
路人这才明白他要找的人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马采莲住在小区拐角,有个很深的巷子,轿车开不进去。卜贤玉只好把车停在小区主干道上,然后提着野人参往巷子里面走。
到了里面,卜贤玉又迷糊了,不知道马采莲究竟是哪一家,看见门口有两个妇女站在那里唠嗑,就上前打听。那两个妇女正唠在兴头上,猛地被卜贤玉打断,脸上就很不高兴。瘦点的妇女就上下大量卜贤玉半天,然后问:
“你是她什么人?”
卜贤玉有点窝火,又不好发作,只能对她陪着笑脸:
“我是她的同事,过来看看她。”
那个妇女说:
“你也是江南医院的?你是医生?”
卜贤玉含糊地说:
“我们都在一个单位上班,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和小马说一声就成。”
那个妇女说:
“你能帮啥忙?前天我牙疼难受,去你们医院牙科拔了一颗牙,那个长得跟西门庆差不多的牙医二话不说,就把我的牙拔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卜贤玉自豪地说:
“我们医院技术过得硬,你放心好了。”
那个妇女一听恼火起来:
“过硬个屁!我还没交钱就把我的牙拔了,最后一开单,收了我600块!上面还有这消毒那缝线的,都死命收钱,一盒药外面医药门市只卖28块,他却收了我63块。这不是明着抢钱吗?这医院太黑了!”
说话间,马采莲用轮椅推着庄云河从巷子那头过来,看见卜贤玉,就过来打招呼:
“卜院长怎么在这里呀?”
卜贤玉就过来和庄云河打招呼。庄云河和卜贤玉也认识,喝过几次酒,很熟悉。卜贤玉认为庄云河也一定会热情地招呼自己,毕竟自己是马采莲的领导嘛。然而庄云河不理这茬,木然地盯着自己,一句话不说,一脸敌意。他转过身对马采莲说:
“事情比较多,一直没抽出空来,今天不太忙,就过来了看看你们。”
马采莲也不管轮椅上的庄云河高不高兴,就招呼卜贤玉到家里坐。
马采莲把轮椅推进库房,搀扶着庄云河上楼,卜贤玉过来帮忙。
进屋后,他们把庄云河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马采莲就把卜贤玉让到客厅。卜贤玉出来时想顺手把房门关上,马采莲赶紧说:
“门别关,透透空气。”
庄云河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门口。
“您坐吧,我给您倒杯水,”马采莲说。
卜贤玉看了看屋里特别凌乱,衣服、鞋子到处都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马采莲嘴动身不动,站在那里目光呆滞。
卜贤玉说:
“你这么长时间没去上班,大家都很惦记你。等家里安顿好了再上班也不迟,一定要注意身体。”
马采莲问:
“卜院长来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吧?”
卜贤玉正在考虑如何开口,马采莲这么一说,卜贤玉正好顺上:
“以前你听你说过你有一个亲戚在公安局工作?”
马采莲说:
“是我舅舅家的表哥,在市局当副局长。”
卜贤玉说: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这两天有空我们在一起坐坐。我个人有点事想请他帮帮忙,你看可以吗?”
马采莲想起自己护士长的职务还是这位院长帮忙提拔的,算是还他人情吧,就说:
“我们也不经常联系。我试试联系看吧。联系好了我告诉你。”
庄云河这时在房间里大呼小叫地要喝水,卜贤玉赶紧说:
“这是东北野人参,你们可以补补身体。我等你电话。”说完就告辞。
“那我就不送你了。”马采莲抱歉地笑笑。
卜贤玉说:
“就别送了,赶紧照顾病号吧,”说完赶紧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庄云河在房间里大骂:
“走了个姓戴的,又来一个姓卜的,sao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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