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儿,这许多许多的事儿呀就牵扯到俺们院里的人儿……”。每天早上,赵前程都要在宿舍门口拿腔捏调地哼上一段民间小调,这段小调和后来热播的电视连续剧《乡村爱情》有相似之处,只是那曲还是那个曲,但那个词已经不是那个词。
这些事表面看基本上属于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我也不想在这里数黄瓜道茄子地浪费纸张,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
就说大点的。首先,我或深或浅地见过了十八罗汉,或咸或淡地和他们有了交谈,大多数没有过多的接触。同事嘛,又是同行,不能靠得太近,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在医疗卫生系统也算是潜规则吧。打个比方,我现在是烧伤科医生,我的职业就是为烧伤病人治病,你如果突然出现在妇科,你打听妇科工作进展,医生工作态度,或者病人的病情,人家会怎么想呢?你不是他们的领导,又没有会诊任务,你打听这些什么意思?他们工作如何,医生态度如何,病人病情如何,关你屁事?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算是哪颗葱?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
第二,我们四大金刚这一年来变化也比较大。因为医院分房是严格按照先来后到并结合职务职称来调整的,杏林成树,排不上队,依然住在集体宿舍。这倒歪打正着,为我们创造了有利条件。为了业务水平能够尽快提升,我们私下成立了医疗攻关小组,对在临床中发现的有科研价值的项目,经讨论后进行研究探讨,省掉了研究经费,也省去了建立实验室成本。哥四个都很长脸,戒掉了歌瘾、酒瘾、舞瘾,心思一门花在医疗研究上。蔡张飞的工作颇有起色,人很老实本分,他和骨科副主任医师侯上楼为一组,两人关系密切。熟悉了,经常开玩笑。因为侯上楼身材矮小瘦削,我们见面都叫他楼上猴,他听了并不恼,哈哈一笑了之。蔡张飞和科主任、秃头罗汉陆海军关系就不够融洽。蔡张飞看不惯陆海军牛逼哄哄的样子,整天提溜个公文包满医院跑,手术台上很少能见到他的影子。最让蔡张飞气恼的是他抽烟。陆海军烟瘾特别大,而且抽的都是高档香烟,你给他中华玉溪瞅都不瞅,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抽的一般都在一百多块钱一包的,而且每天不少于三包。我劝蔡张飞,你烦这鸟神干嘛呢?他有他的活法,你有你的活法,你又不是纪委干部,别瞎操心了。蔡张飞也不是笨人,也就装到了肚子里。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妇产科护士,本地人,人长得一般,我见了三次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罗小蒙在血液科化验室,有段时间情绪低落。他觉得搞化验荒废了学业,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特别是血液科主任,大口袋罗汉、外号“大吊瓜”焦娇瞧不起他,说他身上有骚气,每回都远远地躲着,拿腔拿调地说“这人身上啥味道那么重?内蒙古人都这味道呀?”气得罗小蒙晚上回到宿舍脱掉内裤大骂骚娘们。
相比之下,赵前程就幸运多了。泌尿科主任、大嘴罗汉盛强很欣赏他,两人经常下班去吃重庆火锅。难怪,重庆人口重,好这一口呢。因为这个缘故,盛强安排他的活并不多,每天就是帮病人插插导尿管,洗洗生殖器,做个疝气等小手术之类的,倒也悠闲自在。
我在烧伤科就不一样了,每天上班忙得要死,下班还得做好随时到岗的准备。等于24小时都在上班,哪里也去不了。南方很少有煤气管道,大多数用的都是煤气罐。这煤气罐其实相当于定时炸弹,忘记关气阀、或者连接灶头的塑料管被鼠咬等,都容易起火爆炸。江南人民医院每年因煤气罐起火爆炸烧伤的病人都在300人以上,并且呈上升趋势。再一个就是私营企业安全管理不到位,工人安全意识差,被烧伤、烫伤的比较多,突发性的烧伤事故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没有时间限制,需要随时出诊。
烧伤科一共有58张病床,一个重症监护室,包括科主任,铁臂罗汉、绰号“大马灯”戴天明在内,共有8个医生,分三个组,每组两到三人。我和副主任医师郑海洋、主治医师赵亮为一组,其他两组一组是副主任医师沈海明、主治医师王照先,一组是主治医师马天明、冯小兰。
在江南医院,烧伤科是最忙碌、最累、收入最低的一个科室。从主任到护士都是牢骚满腹,怨气冲天。每个月工资单出来,无不痛骂爹娘。有的直接暴粗口:“下辈子再做医生老子就是狗娘养的!”更为要命的是,烧伤科的病人呈神经质状态增加或者减少,夏季多,人满为患,其它三个季节特别是冬季,因为穿的衣服多,烧伤程度相对比较轻。这就产生了严重的不平衡,有的医生病人多,收入就高,有的医生病人少,收入就低。关于这个方面,我在后面再和大家表述。
一年来,我所见所闻,让我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新的认识,对现有的医疗体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医生吃的苦,受的委屈都让我感到吃惊。在烧伤科工作的医生没有白天,不分黑夜,上班和下班没多大区别。这些都让我感觉医疗制度改革迫在眉睫。
很多病人和病人家属对烧伤科医生总体评价只有六个字:“心狠手辣,可怕。”大概在三个月前吧,有个55岁的妇女,在用煤气灶做饭时煤气泄漏起火燃烧,结果被重度烧伤,烧伤面积达到67%。考虑到病人呼吸道可能吸入有害物质,必须要在12小时最迟24小时内切开气管减压,否则就会有窒息死亡的危险。病人家属对切开气管异常恐惧,拒绝在手术书上签字。医生无奈,只得将病人推进重症监护室观察。当时值班医生叫沈海洋,48岁,上海医科大学毕业,副主任医师,他在烧伤科工作十多年,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病人进入重症监护室后,他没有下班,就在那里观察。凌晨一点,病人出现情况,因为有慢性支气管炎,痰堵在喉咙出不来。沈海洋在病人家属未在,手术书无人签字的情况下,果断对病人进行手术,切开病人的气管。手术过程中,裤带断了,裤子掉在脚腕上,沈海洋顾不上提裤子,有条不紊地将手术做完。病人的生命保住了,沈海洋笑得很开心。后来护工小王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脱裤医师”。
每天,烧伤科从手术室到重症监护室,从重症监护室到病房,看到的都是面目全非的躯体,鲜血淋漓的伤口和病人的惨叫。所有的医生的手术刀都在不停地切割、切割、切割,变得异常疯狂。换药时,医生的医用工具在不锈钢消毒盘里叮叮当当直响,唱着痛苦的歌谣。这里每一件事,每一个病例,都流淌着血淋淋的惨像。我每天看到的似乎都是厨师,给梁慧王宰牛的厨师。或许在这里,才能练出炉火纯青的刀技。
这一年,四大金刚都没有回家,我们都沉在忙碌的工作和私下进行的医疗项目研究中,无暇顾及家里的事情。这当中,我就和老婆通过几回电话,说了些我好想你之类的话,但更多的是鼓励。儿子能牙牙学语了,可惜只会叫妈妈,不会叫粑粑(爸爸),在二姨的调教下晃晃悠悠地开始走路了。罗小蒙老婆和他岳父把兽医服务站扩大了,业务做到了整个四子王旗,生意火爆异常。赵前程的对象谈蹦了,那女的对医生不感兴趣,对赵前程更没有感觉。蔡张飞倒是进展迅速,据他自己交代,那女的让他给睡了,而且是她送货上门的,这厮也不客气,照单验收了。
这一年,我们几个都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江南医院,不管你是做什么手术,都要病人或者家属签字认可,这就是全国通用的《手术同意书》,里面的内容主要是两大块,照搬没多大意思,我就打个比方,比方说我要做皮瓣手术吧。按道理这玩意没任何科技含量,也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水平。病人裤子一拉,麻药一打,小手术刀哗啦一声,皮瓣切掉,不用三分钟搞定。再过几天就能潇洒地进行肉搏战了。这样的手术还用《手术同意书》吗?废话!不签不行。手术书上很亲切地告诉你: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目前我国医疗水平还没有达到国际水准,手术有一定难度,我们医院医疗条件还不能令患者和家属满意,我们医生虽然水平不低,但也不排除手术失败或感染的可能。如果出现上述情况,你们千万别找我们医院,别找我们医生,因为你们是签过字的……。我举这么个例子你们看明白了吗?如果还看不明白,那就用你的屁股去悟吧。
就是在刀光剑影中,在全国三甲医院崇高荣誉光环照耀下,我们的职务也发生了可喜的变化:蔡张飞、赵前程为主诊医师,我由住院医师晋升为主治医师,只有罗小蒙原地踏步,仍然是光荣的化验师。
呵呵,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这样的喜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的老婆和老泰山?
纠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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