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内情中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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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离开了长安左门,一直走到了西城。临近家门时,他忽然左顾右看,确定后面无人追踪,周围也没有人认识他后,便离开大街,窜进了小胡同里。

  随后方应物连续窜了几条小胡同,离家反而远了。直到再次确定周围无人跟踪,这才大胆转了几转,抵达刘棉花府上。

  “方公子来的可是不巧,我家老爷眼下并不在。”门官对突然驾到的方应物道。

  方应物毫不客气的在门房里坐下,“我知道刘公今ri入朝,此刻大约尚未回府。但我非见不可,就在这里等了,一直等到他老人家回府!闲话少提,先借几口茶来喝!”

  门官摇摇头,他看得出来,这位方姑爷明显带着几分气。但他也没办法,只得任由方姑爷在这里使xing子。

  方应物倒不是生气,他只知道,若自己见不到刘棉花,那就难以心安。

  其实殿试最终名次是多少无所谓,方应物也很明白得到状元没什么太大实际好处。但关键在于,这种忽上忽下、变幻不定让方应物的敏感小心肝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全感,而且他很讨厌这种被人当棋子拨来拨去、完全不能自主的感觉。

  一直等了两个时辰,眼看着要金乌西坠了,才见到文渊阁大学士刘吉的仪仗从胡同口闪现出来。刘大学士的长随仿佛未卜先知,跑到门房里瞅了一眼,对方应物道:“我家老爷请方公子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刘棉花先看了看方应物气sè,觉得方应物心情不大好。不由得暗叹一声,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即便理智如方应物这样的,也难免对状元荣耀耿耿于怀。

  他便主动开口道:“你已经知道名次了罢?在我看来,二甲第八比状元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吃了一点委屈,今后说话声音才响亮。比如说,现在还有人非议你么?是不是比原来名望更好一点?”

  方应物答道:“老泰山说的不错,消息传出来时,长安左门外诸君无不对小婿我抱以同情和可惜......大有舆情汹汹之势。”

  刘吉意味深长的说:“切记,那只能算应景话,你听听就是,不用太当真。真等你一呼的时候,别说百应,能有几个就了不得了。”

  方应物对刘棉花还故弄玄虚态度很不爽,嘿然笑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那张天瑞明明已经出了前十,不知为何又成为状元,虽然不知金殿上发生了什么,但大概有很不合理的情况发生罢?我倒要问问,天子和朝廷难道不该给天下读书人一个说法么?”

  刘棉花谋算得逞,此时心情不错,戏言道:“没做官之前,你就是个普通读书人,能去哪里质问?还想敲一次登闻鼓?”

  方应物又答道:“老泰山莫非忘了,后面还有金殿传胪,新科进士三百人要入宫朝见天子,这个场合如何?我上了金銮殿时,问一问这状元是怎么产生的,总不会被推出午门斩首罢?”

  刘棉花闻言皱皱眉,不由得坐直了,这女婿胆量很大,有时候连自己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难道他还真想在金殿传胪时闹一闹?若真如此,自己就先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此刘吉便劝阻道:“万万不可,贤婿何苦如此啊,平白坏了老夫大计。”方应物连忙追问道:“老泰山有什么大计?”

  刘棉花愣了愣,敢情方应物的最终目的是要问这个。“今ri在文华殿里,万眉州先读了你的试卷,然后刘祐之情急之下,拣出了张天瑞的试卷。最后轮到老夫时,老夫便赞同了张天瑞......”

  方应物原本猜测刘珝为了保住声望,利用私人关系走通了天子的门路,然后借着君威强行点了张天瑞成为状元。但是他却没想到,刘棉花居然临阵变化,像墙头草一般支持起刘珝。

  乍一听到,只觉得老泰山也太无耻了——你大造声势先把刘珝逼到不得不犯错的份上,而且还火上添油,故意进一步纵容刘珝将错误扩大化。但又仔细一想,便觉得奥妙无穷,很值得仔细揣摩其中三味。

  这么看来,刘棉花一开始大张旗鼓的要推举自己当状元,不过是虚晃一枪,用兵法来解释仅仅是佯攻而已。同时,方应物越发觉得,先前他要中状元的传言,说不定就是刘棉花自己散布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某次辅入彀?

  最后结果无非是两个,第一是让自己清名保持不坠,甚至还有所上升,为未来打下了坚实基础。

  本来以他的背景,若名次高居前列,在别人心目中肯定不纯粹,一个不好就充满争议了,有sè眼镜是很可怕的。

  但是经刘棉花虚晃一枪之后,自己在维持名次不低的前提下,反而成了遭遇不公的受害人形象,仍然可以保持清清白白的形象。

  从另一个角度,在朝中有人的前提下,自己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该得到一些赔偿?比如选官时候照顾一下......

  第二是迫使刘珝自乱阵脚,做出了明显因私废公、违背规矩的事情。他公然依仗天子信任,强行践踏了君臣规矩,朝廷上下这么多言官岂是吃素的?不收个三五十本**就算轻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忍不住叹道:“科道言官看在眼里,想必次辅老大人要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了。”

  刘棉花冷笑一声,“岂止一段时间?我看他今后很难再抬头了。”

  这话里有话,方应物愕然的表示自己听不懂,难道老泰山还有什么深意?

  现在刘吉并没有隐瞒自家女婿的意思,他看得出来,自家这女婿也是掌控yu很强的人。如果还遮遮掩掩的不告知内情,就难免要引得方应物离心离德了。

  所以又很明确的说:“老夫早从宫中得到消息,陛下将直接内批授官,用方士李孜省任右通政、邓常恩为太常卿,后面你自己应该想得到。”

  方应物小小惊讶了一下,这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按照正常程序,文官从入职到任命自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吏部就是直接负责官员铨选的衙门,天子并是不能想封什么官就封什么官的。

  但天子毕竟拥有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若强行直接封赏某人官衔,便称为传奉官。这是要被文官集团所抵制和唾弃的,或者说并不是合法官职。

  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成化天子滥封官爵是出了名的,文官集团虽然拼命抵制,但仍有大批的方士、僧侣、工匠、书画师都被一道圣旨授予官衔,最有名的代表就是方士李孜省。

  方应物前阵子忙于科举,一时间忘了这茬事,这次经刘棉花提起,他才记起如今也差不多到了传奉官风行的时候了。成化末期几年时间,就是传奉官极其泛滥的几年,直到成化天子驾崩后,文官彻底**倒算,所有传奉官才几乎被一网打尽。

  传奉官的巨大祸害和对文官体制的破坏xing先不用去想,现在方应物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这回刘次辅真要被自己的老泰山坑到死了......

  通政使司右通政是什么地位,前文介绍过,方应物乡试座师李士实、项成贤叔父项文泰正为了这个位置你争我夺。

  可以想象,天子直接内批李孜省这种装神弄鬼的方士进入九卿衙门成为右通政,将引起文官集团多么大的震动,百分之一百的必将引发激烈朝争。

  在这种大背景下,刘次辅凭借君恩力挺张天瑞成为状元的事情与天子直接内批授官的xing质何其相似?都是对天子对规矩的肆意破坏,都是君权对臣权的严重侵犯。

  那么刘次辅的所作所为少不得要被人拿出来相提并论,作为劝谏君王的论据和把柄了......若一个堂堂大学士次辅被人与方士相提并论了,那他还何以在文官中立足?

  一次又一次的出现丑闻,刘珝这个次辅即便不辞职也算是站不稳了,而刘棉花则可以顺势上升为事实上的次辅。一个比首辅年轻十岁的大学士,与首辅**人简直没什么两样了。

  和这个巨大利益比起来,自己的状元当然微不足道了......想到这里,方应物忽然索然无趣,自己还是距离这个游戏太远了,自己所经历的波澜与朝廷黑幕比起来简直是小儿科。

  他意兴阑珊的拱拱手:“科举已然终了,选官时候,要仰仗老泰山出把力气。”

  刘棉花立刻摆出长辈架子,敦敦教导道:“科举名次好也罢,不满意也罢,都已经过去了。你必须尽快将心态转变过来,须知科场与官场是完全不同的。古往今来无数人科场得意、官场失意,就是心中拐不过这个弯。

  另外,将来你若飞黄腾达,你丢失状元的事情必将被反复提起,别人将会认为你本该是状元,但却遭jiān人陷害,会更加为你鸣不平,你获益就更多。而将来你若泯然众人了,那就没人会记得你今ri的遭遇,没人再会觉得你丢掉状元是委屈。

  老夫话说到这里,你且自勉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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