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淫祠,并不是从字面上理解的供奉淫荡野神的祠庙,而是指非官方承认的正统神灵的寺庙,指的是民间自发形成的供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灵的庙宇。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地方上自发形成的神庙,吴楚之地各种野神的寺庙尤其多,什么项羽庙、同叔王、陈府侯王、五显大帝、淋泗侯王、白鹤大帝、陈八大王、刘盆子大王、禄马相公、斗星帝君等等……百姓们想拜就拜,完全出于一种功利性,这些寺庙并没有什么导人向善的宗教精神和人生哲理在里面。这样,就不仅涉及到一些神棍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歹的问题,而且涉及到信仰问题。
尽管那时候,利用宗教信仰搞政治活动的行为还不是很多,也不明显,但是任由这种宗教活动大肆发展,则必然会酿成大患。当年五斗米教也好,太平道也好,可不就是一场祸及全国的大乱?
大唐天子崇尚道教和武则天力捧佛教,莫不是因为知道宗教的庞大力量而加以利用。以武则天的眼光,当然能看得出狄仁杰此举有着多么重要的政治意义。在她看来,平几桩冤案不过是个能吏,能够正本清源,以定王度,才是朝廷干臣的本事。
武则天沉思片刻,悠然道:“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狄公放在江南道,可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顿时一动,知道狄仁杰要获得起复了。
狄仁杰官宦世家,祖父狄孝绪,贞观时就是尚书左丞,父亲狄知逊,乃是夔州长史。狄仁杰本人是通过明经科考试及第的进士,为官以来,政绩卓著,仕途一帆风顺。
不过去年琅琊王李冲起兵反武时,武则天派宰相张光辅平叛,狄仁杰任豫州刺史收拾乱局,这两人之间却发生了冲突。张光辅恃功自傲,见狄仁杰到任后接管了反军遗留的大笔物资,便向他勒索贿赂。
狄仁杰没有答应,反而怒斥张光辅不该杀戮降卒,以邀战功。张光辅怀恨在心,回朝后就找罪名弹劾狄仁杰,他位高权重,身为当朝宰辅,又有平乱之功,武则天为了安辅功臣,只好把狄仁杰贬去了江南。
如今看来,狄仁杰此举甚得天后心意,又要起复重用了。
武则天喃喃自语这么一句,当然不是随便说的,其实就是透话给她听。狄仁杰要还朝,当然需要有人去保荐、去造势,而这些事就需要她去安排合适的朝臣来进行了。
上官婉儿做得好与不好,朝中反对力量的声音是强是弱,天后才能做进一步决定,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强烈,她也好从容进退。上官婉儿权柄极重,这就是一个体现。
即便上官婉儿很乖巧,不去有意弄权,帮你运作时肯不肯用心,也能决定你的官位高低。一旦你的职位确定下来,想再升迁就难了,有时候,一辈子枯守此位直到致仕荣休也是有的。上官待诏俨然内相,就是因为这些原因,不知不觉间,她就能影响朝政,影响官员的升迁和贬谪。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天后,白马寺主求见!”
武则天娥眉微微一扬,诧异地道:“阿师来了?请他进来吧。”说着,顺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上官婉儿微微一摆手,殿上侍候的宫娥、太监纷纷退下,上官婉儿向武则天裣衽道:“婉儿去廊下侍候。”
“嗯!”
武则天点点头,目光一闪,就见薛怀义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上官待诏!”
对这位天子近臣,薛怀义倒也不敢无礼,站住脚步,向她行了一个稽首礼。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道:“薛师!”
婉儿一笑,百媚丛生,薛怀义却是目不斜视,行过了礼,便抢前一步,双手合什,向武则天郑重地行下礼去:“贫僧见过天后!”
婉儿羽袖轻摆,袅袅地退了出去,武则天轻轻抻个懒腰,斜卧于胡床之上,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阿师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此时,薛怀义的孔武有力给武则天带来的新鲜感已经不是那么强烈,武则天既然开了纳面首的这个口子,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薛怀义领兵讨伐东突厥的时候,武后又看中了太医沈南蹘。
这沈太医斯文儒雅,风度气质与薛怀义这等市井匹夫大异其趣,虽不及薛怀义孔武有力,却别有一种飘逸斯文,所以成为了武则天的新宠,薛怀义还被蒙在鼓里。
但是做为武则天的第一个面首,与她同床共榻这么多年,在武则天心中对薛怀义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薛怀义在她心中的地位依旧最高、最受她宠爱的也依旧是薛怀义,这却是沈南蹘远远不及的。
薛怀义哈哈一笑,走过去在榻边坐下,一只手便搭到了武则天柔腴的腰间,轻轻抚摸着道:“天后,怀义此来,是给天后报喜的。”
武则天一手拄腮,懒洋洋地闭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轻轻移到胸前,舒服地吁了口气道:“什么大喜事呀?你那白马寺,可也出了什么祥瑞不成?”
听她这口气,恐怕天下间各处出现的种种祥瑞,要么是穿凿附会、要么是弄虚作假,她其实都是心中有数的,这些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她。不过,这些东西是造势必要的东西,更是让天下间无数的草民百姓们深信不疑的东西,所以她自己信不信不要紧,她的态度必须是认真的、欢迎的。
这种戏码,她已经做的太多了,她不能拒绝,心里却难免疲惫,所以,如果这时跑来一个别人,哪怕就是街头一个小混混,说他发现了什么祥端,武后都会做出非常相信、非常欢喜的样子,可是在她自己的男人面前,她就露出了真正的态度。
薛怀义嘿嘿笑道:“祥瑞?不错,正是祥瑞!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祥瑞,比洛阳神石还要大的祥瑞,天后喜欢听么?”
武则天一听果然又是祥瑞,心中无趣的很,却不愿扫了情郎的兴致,便懒洋洋地道:“且说来听听。”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道:“天后,怀义自蒙天后赐封为白马寺主之后,每日苦读经书,遍阅藏经阁中经典,竟尔发现,天后您当主天下之事,佛主释迦牟尼早在经卷之中便已昭示世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轻柔地抚弄着武则天的胸膛,武则天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抚弄,还把头枕到了他的腿上,但是这句话入耳,武则天却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眼放出光来,惊喜地道:“此言当真?”
欲谋天下,当然需要实力,可要坐稳这天下,只有实力是绝对不够的,没有人心,实力的强弱就会渐渐主客易势。武则天如今要坐天下,已拥有足够的实力,她之所以不准人劝进,之所以如此高龄还在耐心等待,就是因为她的势还没有造够,还没有掌握足够多的人心。
这时候,薛怀义竟说他在佛经中找到了自己可以称帝的依据,武则天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薛怀义见武则天为之动容,心中得意,说道:“正是!怀义翻阅,里边记载说,有一位净光天女,曾聆听我佛讲大涅盘经,后来舍弃天身,生为女儿,成为一位国主,以守护正法!既然曾有一位天女得以转世投胎,成为一方国主,那么天后您自然也可以称帝。”
武则天听了先是一喜,仔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薛怀义不禁忐忑,忙道:“怎么,不妥么?”
武则天反复思量半晌,说道:“阿师,这样一个故事,实在过于隐晦了,难以起到教化世人的作用。”
薛怀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恭维武后的好主意,一听武则天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禁大失所望,道:“这个……不足以成为天后您应该称帝的佐证么?”
武则天笑了笑,摸着他的光头,柔声道:“阿师,你为朕如此用心,朕很高兴。朕并不是说你这个故事不可用,朕是说,你理解的不对,说的不够明确!”
薛怀义茫然道:“天后以为……那该怎么讲?”
若是对旁人,武则天只要一句暗示,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把事情办得很好了,比如上官婉儿,可是对薛怀义这个粗人,她就丝毫卖不得关子,必须很直白地去讲,薛怀义才能领悟。
好在此处没有别人,两个人是明里是君臣,暗里是夫妻,也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讲的,武则天便道:“阿师,你想,大唐皇室崇信的是道教,三教之中,道教第一。朕则信奉佛教,正是朕掌权以来,佛教才得以扬眉吐气,隐隐然凌驾于道教之上,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守护正法呢?”
薛怀义沉思起来。
武则天并没有让他多费脑筋,直截了当地说道:“并不是说,朕可以像那位净光天女一样转世为王。而应该说,朕,就是那位净光天女!就是奉佛祖法谕,转世为王,统治人间的人主!你明白了么?”
“啊!怀义明白了!”
武则天这么说,薛怀义如何还不理解,当下连连点头。
武则天道:“这佛经所载,过于简单,区区百十字一个故事,言语晦涩难懂,如何可以教谕世人呢?依朕看来,阿师可以聚集一班大德高僧,为这写一个经疏,详细阐明其中的佛理,把朕当称帝的意思说得更清楚、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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