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明气息

  利箭像烧热的铁穿透一块黄油。粱续广还坐在马上,胸腹之间被洞开偌大的一个缺口,且好似一下被蒸干了一样,连一丝鲜血都没有流出来。

  其实这还是因为,这道戮神符本就极为简易,而春生的那点儿灵力,也远不足以支撑它爆发出真正的威力,否则,不但粱续广,对面所有人,都会化成一地筛粉。

  “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是该带上春生去试射赤火蟒,抢那株凝灵草,还是一样用在今夜救人?”

  因本命精血的联系,许落虽看不见,也已然知道结果,他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自己还有这么一招,但是眼下,已经没能力去支撑下一道戮神符的消耗了。

  此刻,因那一口精血的损失,他整个人正不断接近昏阙。

  村民和骑兵们仍处在一片因错愕而生的僵直中,透过粱续广身上那个的大洞,面面相觑着。

  事情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也太诡异了,刚刚还强弓不伤,不可一世的粱续广,就这么,突然被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身上开了一个大洞。

  这叫什么事?

  终究还是逃兵们的反应更快些,毕竟他们只需遵循一贯的本能就够了——逃。剩下的三百余骑没有再做任何尝试,由上至下第一时间拨马便走。

  “赢了。”

  “赢了。”

  “出圣村保住了。”

  村民中间突然一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明知这距离射不着,他们还是把手里的箭矢都射了出去,然后有的拥抱欢呼,有的蹲下掩面啜泣。

  今夜,全村青壮老幼一齐上阵,他们保住了家园。

  春生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射完那一箭后的姿态一动不动,而他手中那把两石弓,正寸寸龟裂,化作碎屑飘洒落地。春生双目紧闭,没有任何表情、动作。

  有欢呼的村民准备拥向他。

  “别过去,谁都不许碰他。”马当关大吼阻止。

  他不傻,此刻已经联想到了很多东西,也能猜测,这一刻,沈春生身上或正在发生某些神奇的事情。

  事实上,沈春生确实正在一个关键的时候,作为一名战修,第一次感受到体内战意的凝结,战魂的萌芽。

  马当关、马奔原、夏谷,还有十余名村老,一齐靠坐在地上,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周身的疲惫,畅快的大笑。他们明白,今夜过后,出圣村不但保住了,而且注定从此不同。

  “归来吧,祖辈的荣光。”

  “归来吧,远古的图腾。”

  “归来吧,持弓的宗族。”

  当然,他们更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源自那个外来者,或者更远些,源自两年多前,出圣村最俊俏的妮子,十六岁的岑溪儿,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贫苦秀才……而后,坚强的,独自一人默默等了他两年。

  那才是一切的开端。

  许落身上有很多东西令他们看不懂,想不通,但是……

  “传下去,谁都不可以对小仙师做任何非议、揣度和试探……一切,任凭他心意。”夏谷作为村长吩咐了一句,继而向周边几个看了看,“还行么?起来一起去道声谢吧,虽然远远不够。”

  此时,许落正在院墙下,被岑溪儿抱在怀里。

  春枝兴高采烈的冲进了院子,“溪儿,你家小仙师……呃,外面跪了一地的人,村老们也来了,想谢谢你相公。”

  岑溪儿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相公他,昏过去了。”

  …………

  庆历八百四十七年的风雪除夕夜。

  一场厮杀过后……

  少年沈春生一箭洞穿五品粱续广,而后,在风雪高台上站了整整一夜。

  而许落,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醒来第一眼,岑溪儿就在他眼前……

  “你一直在呢?”许落伸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痕,“放心吧,我没事了。”

  “不许哭,过年呢,今天是年初一,哭了可不好。”许落记得往年在莲隐峰上过年,十一师叔教训她顽皮的女儿,许落唯一的小师妹,就是这么说的。

  出圣村的这个年初一,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

  哪怕是那些昨夜里受了伤的村民,也都一样,他们穿着新衣,仍把弓背在身上满村游走,说笑着,也吹着牛,掰着手指头争辩是自己昨夜射下的贼匪更多。

  还有一个传言,说是沈春生昨夜射的那一箭,夹着风与雷霆。每个人都说的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

  当天下午稍晚些,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的许落被村老们恭请到了出圣村的宗祠。

  这或证明了他如今在出圣村的地位。

  在场的除了许落还有十几名村老。其中马奔原是被用门板抬着来的,昨夜一战,这个本就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

  “原爷他……”许落走到另一个躺着的马当关身边问道。

  “身体彻底垮了,但是心情很好,或还能支撑一段时间。”马当关艰难的笑了笑,但笑容确是真心实意的,与叔叔一样,他也是伤痛在身,却心情愉悦。

  此刻,他的腰背和双臂都被纱布一层层裹缠着,敷了伤药。

  “你呢,你怎么样?”许落指着马当关身上问道。

  能开三石弓,与连开三石弓,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马当关昨夜已经把自己废了,闻言苦笑一下,“我这双手臂,怕是已经废了。今后别说开弓,连能不能拿得动筷子,都不知道。”

  “但是无妨,有春生呢,谢谢你,许兄弟。”他说。

  许落沉默了一会儿,别说他不太懂医道,就是懂,没有灵药,他也一样帮不上忙。

  “那今天?”许落问道。

  “今天,作为春生的师父,出圣村的恩人,你会和我们一起,见到出圣村自远古以来,一直保守的,最大的秘密。”

  马当关话音刚落,沈春生一身黑衣从祠堂外走了进来。

  “师父。”春生之前已经到家里将自己现在的情况说与许落听过了,见面问候一声,又向其余村老见了礼,而后有些茫然的站在祠堂正当中。

  村长夏谷先是带领众人祭祀了祖宗,而后,才一脸正色转向春生。

  “昨夜,你那把两石弓碎了。”夏谷说。

  “嗯。”春生点头,表情似乎有些惋惜。

  夏谷抬头,把目光从一个个村老面上扫过,而后,才郑重的打开了放在桌案上的一个石盒……一把古朴,带有裂纹的黑色长弓;一支银光熠熠,不知是什么鸟羽为翎的羽箭。

  “春生,你试试。”夏谷把石盒捧到春生面前。

  “嗯。”春生取了弓矢在手,一步站定,调整呼吸。

  就在他开弓的一刹,突然,一道说不清的气息轰然入体。与他一样的还有另一个人,许落。只是两人所得气息,其实并不一样,春生所受,肃杀、雄浑,许落所受,淡远、苍凉。

  这些别人却不知道,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没说出来。

  “怎么?你也拉不开吗?”见春生手持弓箭作势开弓,最后却只是呆呆的立在当场,夏谷的声音里夹着巨大的失望……因为太久了,太久没人能拉开这柄古弓了。

  难道昨夜看错了?难道春生也不行?

  不但夏谷,躺在一边的马奔原,其余的村老,也是一样的表情。

  “我还没用力呢,谷爷。”春生憨厚的笑了笑,再次举弓发力。

  “咯……”久未开启的古弓发出了一声仿佛带着无尽沧桑的嘶鸣,而后,眼看着,在春生手里,黑色的弓弦,被缓缓拉成了一个满月。

  这一刻,许落在出圣村老们的眼中,看到了难以形容的炽热光芒,包括躺在一旁的马奔原,马当关。部分人的脸上,有老泪滑落。

  “看来这事很是不凡,那么,是因为灵力?还是因为我教春生,不经意间激发了什么?”许落思索着,血脉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有些玄奇,匪夷所思。

  “似乎正好”,另一边,春生有些吃力的说道,“谷爷,这把是几石弓?两石吗?”

  “此刻,应当是两石。”夏谷道。

  “哦。”春生略微有些失望。

  夏谷不以为意,畅快的笑了笑,慈祥道:“傻小子,你有两石力,它就是两石弓,你有三石力,它就是三石弓……明白了吗?若一日,你有千钧之力,它就是千钧神弓。万钧么?传闻它一样做到过。只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了。”

  “只可惜,这箭,只余一支了。”

  听他说完,就连许落都有些咋舌。

  …………

  从出圣村宗祠归来,好歹是见惯了法宝的人,许落对那把古弓还不算难以接受,“不就跟师兄的玄黄坠一样么?伴随着操纵者的实力攀升,威能也会增强。但终归是有极限的。”

  真正让许落有些担心的,是体内那道来自古弓的气息。

  它不强烈,而且很老实,入体之后一点也不与傅山留下的封印之力对抗,自寻了一处乖乖呆着,许落偶尔能感觉到它,却怎也调动不了它。

  “这叫什么事啊?乱钻个什么劲啊……我又不是你的子孙,就坐那看看而已。”

  “你想怎么样啊?也帮不上一点忙,跑来做什么?”

  很明显,这道不明气息,不是仙道修士的气息,这一点纵是没了修为,许落也能凭感觉判断,所以,许落很愁,“这样下去,未来有一天我破开封印,恢复修为……还是一个正经的元婴修士吗?”

  “相公,你……让你帮忙呢,你却在那不正经。”

  许落被岑溪儿的声音拉回神来,抬眼一看,自己正坐在饭桌旁呢,还把脸埋在了站着的岑溪儿怀里。他刚刚似乎还摇了几下头,所以,是被当作故意乱蹭了吗?

  “看来,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正经元婴修士了。”

  许落抬手,抹去了岑溪儿脸颊上的一道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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