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纠结许久,难以下定决心,这对于素来杀伐决断的他来说极为罕见。踟躇良久,询问宇文士及道:“你认为东宫六率尚有几许战力?”
宇文士及也感受到长孙无忌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毕竟一个决断之间,便将彻底决定关陇的生死存亡,这份压力非常人能够承受哦。
沉吟一番,谨慎道:“按道理,东宫六率已然是强弩之末,若非张士贵开放玄武门使得太子逃出生天,给东宫延续了希望,只怕此刻东宫六率早已崩溃,只需强攻下去,胜利唾手可得。”
就在长孙无忌连连颔首之时,他又说道:“但最重要还是于家私兵能不能挡住右屯卫,若能挡住,又能挡得住多久,能否挡到咱们的军队彻底攻陷玄武门之后?若能,自然胜券在握,即便房俊突破西市兵临承天门下,咱们也可固守太极宫,等待李勣率军回京;若不能,咱们就必须撤离长安,放弃太极宫,因为眼下东宫六率的节节败退更似诱敌深入,一旦咱们深陷其中,很可能被右屯卫抄了后路,全军覆没。”
长孙无忌颇为失望,本想听到宇文士及有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却不想依旧是老生常谈,无甚用处……
他站起身,负手走出偏厅进入正堂,来到墙壁前站定,看着墙壁上悬挂着诺大的舆图,心中忽然有所感触。
行军舆图自古以来有之,但是如眼前这张舆图这般比例精准、细致入微,将长安城内、周边之地形地势、道路建筑事无巨细囊括其中,足不出户便可将这一切如观掌纹,却是房俊一力为之。
自其担任兵部左侍郎起,便开始绸缪运作,不仅派遣书吏、学子、商贾收集大唐国内城池图纸、山川水文,更在周边国家收集情报、实地测绘,绘制出无数价值巨大的舆图,对大唐军事实力之增涨立下殊勋。
其中所耗费的人力物力,除却房俊,无人可以承担。只此一项,房俊对于帝国之功勋便少有人能够企及。
只是可惜,此子坚定的站在陛下身后,甘愿成为陛下挥向关陇门阀的刀枪,与关陇门阀势不两立,否则他定要付出一切代价将其拉拢过来,甚至于他在萧瑀之前便意欲择选一女许给房俊为妾,丝毫不顾及自己关陇领袖的身份……
暗叹一声,将目光汇聚至舆图之上,仔仔细细的产看太极宫内局势,推敲着关陇军队到底有几分彻底击溃东宫六率的可能;若可以击溃东宫六率,又需要多少时间。
其间,战报不断送抵此处。
洛阳于氏损失惨重,难以抵挡右屯卫重装步卒之兵锋,西市之外尸山血海,战况惨烈;东宫六率且战且退,关陇军队连续攻陷太极殿、两仪殿,大军长驱直入,正在猛攻甘露门,距离甘露殿一步之遥……
结合着战报,长孙无忌拟算着局势推演,一旦关陇军队攻略甘露殿,太极宫内的宫阙殿宇十之七八便已经尽落于手中,兵锋直抵内重门、玄武门一线,留给东宫六率的纵深已然不多,最后的决战便会在内重门里、玄武门下展开,即便不能击溃东宫六率与玄武门上“北衙禁军”,也将彻底占据太极宫。
而右屯卫的重装步卒虽然战力强悍,但毕竟只有两千余人,且长安城内里坊相连、处处防御,右屯卫最为精锐的具装铁骑难以展开冲锋,所以不会投入战斗,以关陇军队目前的兵力来说,想守住很难,但拖延时间却不难。
长孙无忌盘算许久,觉得关陇军队先一步攻陷太极宫的可能性很大,然后便可以死守太极宫……最重要的自然是李勣会否如他所想那般不愿见到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取关陇而代之,在此战之后大举入侵中枢、占据朝堂?
一名兵卒急步入内,来到长孙无忌身后禀报:“启禀家主,独孤家、令狐家已经派遣各家私兵入城抵达西市,与右屯卫战在一处,右屯卫冲锋之势已被遏止。另外,侯莫陈家有族老自春明门出城,绕路赶赴城西,意欲解下侯莫陈麟的统兵之权,将其押会族中处罚,侯莫陈家的私兵则会自明德门入城,赶赴西市增援。”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心中思量。
这乃是侯莫陈家对他的交待,毕竟侯莫陈麟引兵后退致使右屯卫突破金光门使得局势陡然糜烂,这件事他们绕不过去。
而侯莫陈家没有为了表达“愧疚之意”死战金光门,而是绕路城南明德门入城赶赴西市参战,这是极为明智的做法。右屯卫野战无敌已经是关陇上下的统一认知,唯有在长安城内借助里坊构筑防御,才能抵挡右屯卫势如破竹的攻势,为关陇军队攻陷太极宫争取足够的时间。
同时,侯莫陈家的参战也会对西市一带关陇军队的战斗力得到极大的提升,毕竟除去长孙家、宇文家,其余门阀之中以洛阳于氏、侯莫陈家的私兵战力为最。在长孙家、宇文家相继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的局势之下,侯莫陈麟试图保存自家实力,意欲战后在关陇门阀当中占据一个更为重要的位置,其做法虽然令长孙无忌不可接受,但能够理解。
“给侯莫陈家送信,就说其心意吾已然明了,值此门阀存亡之际,大家当砥砺奋进、同力协心,待到他日功成,共谋一醉,恩怨抵消!”
这是给侯莫陈家一颗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投入战斗,万一侯莫陈家只是以此来试探他长孙无忌是否因为侯莫陈麟之举措心怀怨愤,见他恼羞成怒、不依不饶,说不定转身便投入东宫阵营……
“喏!”
兵卒领命而去。
长孙无忌因为侯莫陈家的幡然醒悟而下定决心,大声道:“来人!”
“卑职在!”
有堂内数位校尉急忙上前。
长孙无忌面色冷峻:“传令于遂古,要其不惜一切代价抵挡右屯卫之突袭,只要他能够将右屯卫挡在西市,此战之后,吾保举他兵部尚书之职,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喏!”
一名校尉转身疾步而出,赶赴西市传令。
长孙无忌侧身,对从偏厅走出来的宇文士及道:“为了关陇根基永固,还请仁人兄披挂上阵、督战太极宫,务必于右屯卫突破西市之前攻陷皇宫!”
宇文士及明白长孙无忌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行险一搏”执行到底,不仅要赌关陇军队可以在右屯卫突进至承天门之前结束太极宫内的战斗,能够全力以赴死守太极宫,更要赌李勣一定会率军返回长安,阻止右屯卫继续突袭关陇军队。
风险很大……当然一旦赌赢了,收益同样巨大。
宇文士及慨然笑道:“你我自幼相识,相交莫逆,又同朝二十载,惺惺相惜,我以你马首是瞻大半生,也因此才有了这二十年的尊贵荣华、家族兴盛。眼下生死存亡,自当依从旧例,愿意听从调遣,刀山火海,决不退缩!”
长孙、宇文两家早已俱为一体、荣辱与共,之前他还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宇文陇率领宇文家的精锐在城北一战当中损失殆尽,连宇文陇自己都兵败被擒,往昔威名赫赫的“沃野镇私兵”只剩五千余人,待到太极宫之战过后,只怕连这五千的半数都没有……
野心被现实打击得粉碎,眼下出了鼎力支持长孙无忌之外,哪里还有第二条路走?
当即,重病在身的宇文士及拖着病躯穿上甲胄,在亲兵簇拥之下冒着小雨抵达两仪殿,将临时的帅帐设于此地,指挥关陇军队发动潮水一般的攻势,不计伤亡的向着且战且退的东宫六率猛攻不止,誓要在最快时间内击溃东宫六率,彻底占据太极宫,扭转局势。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冒着微风细雨疾驰入潼关之下的大营之内,将长安消息送抵李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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