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过去,太阳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qВ5。c0М/
突然间,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四楼阳台上,本来静静站着的人群产生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大部分人的额头上,现出了浅浅的纹路。
张波浪也皱起了眉头,因为吴小雨的讲解,他忽然有些听不清了。
当然,不可能所有的助听器同时出现了问题。
它们功能良好,而且通过它,张波浪还听见了一阵放大的脚步声,以及一男一女……不……一只公狗和一条母犬的吠声。
张波浪咬咬牙齿,克制情绪,不让自己走神,不让自己去埋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这已经毫无意义了,带着点沉闷回响的脚步声越来越重,那对狗男女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和许多人一样,张波浪再也没法听清吴小雨讲解的内容。
于是,他一把摘下了助听器。
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它的辅助,张波浪的耳朵里,也已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对遭受数十人怨恨的交谈声。
操……
这个字,再一次地停留在张波浪的喉舌之间。刘松龄早就注意到了他危险的表情,第一时间就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也正是这个时候,脚步声**的沉闷回响消失,变得清脆响亮了许多,而它们的源头,也已经踏入了阳台这种开阔地带,进入了走廊上众人的视野。
上来的,是一位姑娘。
和所有人一样,张波浪仅仅瞟了一下,就赶紧低眉顺眼,将脸上忿忿的表情藏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悄然抬起眼皮,偷偷望去。
这是一位貌美靓丽的姑娘。
就算将她脸上化妆品的加成去掉,仅仅是17o以上的个子、苗条的身材、纤细的蛇腰、年轻的活力,这几样便已足够令人遐想翩翩。
更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姑娘眼眸中的光华流动,脖子上的珠光闪烁,以及……
那最最重要的,令人不敢轻举妄动的,左手边的那只公……
那位男子。
很普通的男子,除了体重稍微多了几十公斤,身高稍微少了十几厘米之外,他的身材还算标准。男子的身上,穿着一件不会过5o块的短袖衬衫,装扮相当朴素,只胸前挂着一块铭牌。
小小的铭牌,上面贴着一张连他爹妈都不一定有兴趣看第二眼的三寸免冠相片,下面写着两行小小的文字:
“湘成电脑学校”
“主讲教师/许华”
所以,和所有人一样,张波浪仅仅瞟了一下,就赶紧低眉顺眼,将脸上忿忿的表情藏得无影无踪。
而女子,也因此满脸巧笑嫣然,满口妙语连珠,将身旁的许华哄得扬眉咧嘴,油光满面。
就这样,两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到了近处,也不需要许华如何作势出声,张波浪已学着旁人的模样,自动站到一旁,让出了一条小径。
很好!张波浪一边让开,一边心头暗喜,准备趁乱在前面找个更能听清楚些的位置。
马上,他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太过愚蠢。
其实张波浪不必妄自菲薄,他的算盘,几乎所有人都曾经打过一次。只不过,这种计划的成功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
谁都想找个更加靠近教室的位置。于是,这条小径不再普通,它由人挤人、肉贴肉产生,主要的组成成分,是辛苦与痛苦。
好几位原本站在边缘的家伙,早在挤迫来临之前,就从心理到生理上,都作好了准备。
此时,他们或手工定做、或限量出售的西装,正紧紧地抵住不知几年没擦过的护栏;他们抱惯了女人光滑皮肤、摸惯了鼠标咖啡杯的嫩手,正死死地抓住粗糙的水泥侧壁;而他们那张平常在下属面前总是严肃矜持、在情人面前总是温柔儒雅的小脸蛋,现在正探出高台之外,挂着或是紧张、或是哭笑不得的神情。
这些人是幸福的,毕竟他们还有得选择。
比起他们来,那些一直靠在墙边,无处可逃的家伙们,就悲惨多了。
最近几天,湘成电脑学校教室外的走廊阳台,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站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平面设计领域的同行。谁也吃不准除了那些平常就咬牙切齿的对手之外,还有哪些是口蜜腹剑的敌人。
于是,这些人只能掂起脚尖,仰起脖子,拼命地抬高脑袋,以避开从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向袭来,各种或有意或无意的撞击和殴打。
张波浪还看到,在靠墙的某个位置上,某位身高比较令人遗憾的仁兄,脸上已经辨不出了具体表情。因为,它正被好几只手肘挤压着,紧紧地贴到了墙面上,其中一只手肘,还在不停地更换着姿势,仿佛在寻找一个更加使得上劲的角度。这位仁兄的额头,也同样辨不出了具体的颜色,只是一直往下大片大片地渗着,不知道是冷还是热的汗水。
南无阿弥陀佛……
眼前的一幕幕,令反正已经排到了最后一位的张波浪,双手合十,微微地后退了一步。他带着一种无比的警惕,悄悄地瞟了刘松龄一眼;正如刘松龄正双手交叉,护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样。由此可见,这两位可敬的熟人,实在是非常熟悉对方的行事风格。
目光相对间,张波浪与刘松龄同时笑了笑,也同时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到了敷衍的成分。
张波浪还看到,许华施施然地顺着血泪小径,终于把女子领到了教室门口。
这个时候,他才觉,站在门边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美女。这一瞬间,张波浪心中,产生了强烈的嫉妒。
只不过,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份嫉妒的主体,到底是冲着许华,还是冲着那群站在门边的女郎们。
教室后门外,许华与女子们闲聊几句,然后在她们心不在焉的假笑声中,又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小径瞬间消失。
直到双耳中再听不到脚步声,张波浪才重新戴好了助听器。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一股汗水的咸涩味,便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了一个“呸”字。
阳台上很快就恢复了安静,众人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像是弥补损失一般,他们倾听的姿态,仿佛更加认真了一些。
在张波浪觉得只过了一小会的时间里,太阳的位置又落下了许多。
忽然间,教室中传出来的声音,在一次短短的停顿后,不再连接新的课堂内容,而是连接着几声轻拍桌子的声音。
随后,张波浪从助听器中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今天就上到这里,剩下的内容,明天最后一节课再讲。”
吴小雨的话音刚落,下课的铃声立刻响起。
张波浪瞬间就将助听器摘了下来。
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快,但耳朵里,却已经听到了好几声被放大的铃声,两边的鼓膜,也已经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并不是他最在意的感觉。
热!
好热,仅仅是刚才那个瞬间的动作,张波浪便即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肤,都正在往下爬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赶紧转过身,抬脚移步,想要找处阴影。
这个计划只执行了一步,张波浪的脑袋刚刚转过方向,便立刻微微愕住,呆在原地。
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起,又悄悄地站了几位新来的旁听者。这几位听众的动作与反应,显然比不上他的神。
此时,他们还在手忙脚乱地扯着耳朵上的助听器。
一瞬间的错愕后,张波浪立刻伸出双手,用力拨开了几人。
并不是他的性格如此粗鲁,而是因为,张波浪的背上,已经同时撑上了好几双手,也同时传来了一阵阵向前的推力。
骤然间,阳台上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人群的密度急剧降低,他们有的顺着楼梯往天台上走,有的抓着扶手往楼脚下走,也有的直接沿着阳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张波浪只奔出几步,便停在通往四楼上天台的阶梯上。他半蹲着身子,嘴巴微微张开,使劲地挥动着手腕,努力拨出几丝可怜的热风。他的两只眼睛,则巴巴地盯住了楼梯道的拐角处。
没过一分钟,一位稍显瘦削的男子走了过来。
张波浪一眼便即看出,这肯定就是湘成电脑学校的“那个”老师。
看出这一点,并不需要什么锐利的眼神。
在一大群人中,这是唯一一位大热天在T恤外面加着一件紧扣的外套,却仍然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没有冒出丝毫汗珠的成年人。
这也是唯一一位没有在外面晒太阳的成年人。
很明显,这正是吴小雨。
张波浪注意到,仿佛争分夺秒一般,吴小雨走路的度非常快。在他的身后,十几位原来的听众,正大口大口地喘气,大滴大滴地流汗,也大步大步地跟着。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劳累的关系,这些人大多数默不做声,只有离吴小雨最近的一位问道:“吴老师,刚才您讲的内容,有一点我不是太明白……”
这也行?白听之后,还可以白问?
张波浪赶紧眯起眼睛,避免眼球掉出;也赶紧合上牙齿,免得咬到舌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还得庆幸刚才那句话没有出声,不然肯定可以收到几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听到问题后,吴小雨的双腿,仍然以极快的频率迈着步子,但嘴巴里,却果然以上课时一模一样的语气语调,几句话便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提问的男子还没将感谢表达完全,身后另一个迫不及待的听众,已一把将他扯开,道:“吴老师,我也想请您讲一讲……”
他们提出的这两个问题,张波浪在使用助听器倾听时,便已经理解得相当透彻,但他仍然想跟上去再听一遍。
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人叫道:“招聘了,招聘了。还有没有哪位同学没找好工作的,请来我这里谈一谈,待遇从优,绝对在3ooo以上。”
“待遇从优”这四个字,令张波浪身上的炎热再次消失,而“3ooo以上”则令张波浪瞬间从楼梯道上跳了下来。
教室外的走廊中央,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双手捧着一堆彩页,向两旁的学生散。
张波浪目瞪口呆地看到,学生们接二连三地经过,却没有人停下来咨询,甚至连接过彩页的学生,也是寥寥可数。
像传单一样招人?有这么夸张吗?
张波浪还在怀疑时,之前听课时就站在他前面几步的另外两名男子,正巧从他身旁经过,而他们之间一句轻飘飘的对话,也正巧飘进了他的耳朵:
“老汤那个抠鬼,3ooo就算招到了人,他留得住嘛他……”
话音未落,大约是学生越来越少,走廊上,老汤叫唤的声音中,明显带上了一些急切:“招聘了,招聘了。还有没有哪位同学没找好工作的,请来我这里谈一谈,待遇从优,绝对在3ooo以上,试用期一周。”
……
二十秒后,身后卷起一道细细的灰尘,张波浪冲进了办公室。
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现在的办公室中更加拥挤,也更加喧哗。不过,这一次,张波浪拼着不知从身体哪个部位冒出来了惊人力量,三下两下就挤到了圆脸姑娘的面前。
站在办公桌前,张波浪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拍在桌上,以一种不那么正常的语气大声叫道:“我要报名,我要报平面设计班!”
“先生,欢迎您报名,不过不好意思,报名后不能直接入学,要……”
大约是下午又说了无数次,姑娘嘴中这句话又流畅了几分。张波浪连连摆手,一口打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报下一期,两个月以后再来学……”
“先生……”圆脸姑娘稍稍推开他递出的钞票,露出一丝略有些遗憾的表情,道:“不好意思,先生,两个月后也不能直接入学。你稍微来晚了一些,就在刚才,下一期的最后一个名额也已经报满了,所以……”
“所以?”
“所以……您只能等四个月后再来入学。”
操……
双脚踏着几张绝大部分漆黑,只残留着一点点淡红淡黄的烂纸,张波浪今天第三次说出这个不太文雅的文字,也第三次没让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圆脸姑娘能听见的,是张波浪牙齿缝中迸出来的,一个恶狠狠的字:
“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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