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吉祥的来客(一)

  ……

  大部分情况下,被冷水泼在脸上的人都会立刻醒来。

  吴小雨简化了这个过程,因为他的眼睛本来就睁开着。

  他稍微有些迷茫。

  渐渐地,他感觉有点冷,渐渐地听到自来水冲出龙头的哗哗声。

  最后,吴小雨注意到身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睛浮肿,脸色苍白,头发杂乱,脸颊上的水珠顺着皮肤纹路越聚越大,蜿蜒着往下爬行。

  现在,那人正从杯子里吸一口水,吐在水池中,红红的。

  然后,他开始刷牙。

  这个人他非常熟悉。这个样子,这个情形他也非常熟悉。

  正是他最讨厌的,自己每天早上起床的样子。

  镜子里的那人正是他自己。

  但是他分明刚醒过来,什么都还没有做过。

  他呆了呆。

  然后,无可抑制的恐惧立刻盘踞了大脑,从背脊最尾端生出的寒气迅速爬满全身,他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他想大声喊叫,但连嘴都张不开。他想颤抖,但纹丝不动。

  正在吴小雨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时,他的身体忽然静止,仿佛瞬间变成一只笼子并倏地锁上。

  他立刻失去了所有感觉。

  这是一种与昏迷截然不同的情形。

  像一曲高叫撕吼的摇滚戛然而止一般,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也再听不到水声,也再感觉不到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正呼吸。

  只有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喧嚣着,唯一伴随这声音的,是最后一组触觉神经反射,它们来自身体各个部分,迷茫着,在灵魂深处到处撞击窜动。

  因为它们再找不回那熟悉的路径到达大脑。

  这种滋味,有谁尝过?

  地球上从没有人尝过。

  如果有一位塞尔联盟体的学者在场,那么他可以告诉吴小雨,刚才他大脑神经对身体的控制,被数种宇宙间常见方式中的某一种瞬间切断。

  现在,神经对身体的控制又瞬间被接驳。

  于是仿佛度过了无数轮回,又仿佛是下一瞬间,一切都回来了,水声,水珠爬行的冰冷触觉,身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都再次回到吴小雨感知范围。

  除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好极了。

  “你应该感觉到了”

  正彷徨时,镜子里的人微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音节。

  吴小雨极力想远远地跳开,想转过身,想迅速离开屋子,想冲上大街躲到人堆中。但他动不了。

  天啦!谁来救救我!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绝望。

  他甚至不得不继续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是第一次说话般慢慢地动着嘴唇。

  “谁也救不了你,寄生体。”它一边说一边轻轻地转动手腕,将杯子中剩下的水倒掉,再轻轻地将它移到水池左边,贴着角落放下。-----和吴小雨平时洗漱后的动作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吴小雨根本没有控制自己的身体作那些动作。

  吴小雨毛骨悚然!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什么鬼东西!

  这一刻,他无比思念他的父母,他的同学,他的朋友,甚至最恨的那人如果此刻出现在他身边,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原谅她,紧紧抱着她。

  他惊慌失措,但现在身边陪伴他的,除了恐惧之外,就剩下恐惧的来源。各种鬼怪故事,恐怖电影的镜头纷沓迭至,涌上心头。

  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

  “注意你的言辞!寄生体!”

  镜中的吴小雨皱着眉头,他好象有点生气。

  接下来,吴小雨便看着他右手把玩牙刷,另外一只手从浅蓝色的杯子上移开,再五指摊开轻轻放到水池旁,早晨的水很冷,黑色仿大理石的瓷砖表面更冷,一股寒气迅速从掌心往四周散开,渐渐有些刺痛。

  吴小雨此刻如果能控制身体,他一定会极力睁大眼睛,像闹市中被抢包的中年妇女一样大声尖叫。

  因为镜中那人忽然攥紧右手的牙刷,指甲完全刺入肉中,手背发白,青筋纠结。他惊恐地望着镜中衣袖蓝光一划而过,自己的右手抓着牙刷狠狠地插穿自己的左手掌背,仿佛那个位置有着自己最痛恨的事物。

  热!鲜血飞溅。

  吴小雨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右手已拔出带着一长串血珠的牙刷,然后再次狠狠地刺入。

  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掌背瞬间出现一个又一个深孔,它们一下子消失不见,因为鲜血也瞬间从中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铺满手背,顺着无意识痉挛抽搐的手指缝隙间流淌,在手掌周围形成一片迅速扩大的血汪。

  牙刷末端辅助抓牢的齿痕此时成为最大的折磨,一次次的刺与拔之间,它们贴着骨头撕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有时或许是刺入角度不对,牙刷无法洞穿手掌,于是在它抽回时便将仍连着一丝表皮的碎肉撕开,带着它们四处飞溅。

  洗漱间很快弥漫着中人欲呕的腥气。

  触电一般,这股沉闷窒息的气味立刻化为一只大手撕扯住吴小雨的胃,令他无法停止一阵阵的恶心。

  停下来啊!******妈,****祖宗,混蛋......****的……你这个狗杂种……你这个……****的……杂种。停下来啊!停止啊……

  痛楚与恐惧紧紧攥住吴小雨的灵魂,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有咒骂与哀求,从掌背传来的痛楚笔直冲上脑门,脸上断断续续地点滴温热也提醒着吴小雨。

  这并非随时可以醒来的噩梦。

  吴小雨仍然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部位,他疼痛着想要挣扎,却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血滴混杂水气,一齐在镜子上蜿蜒流动,越来越模糊的镜子中,隐约可见那人半眯双眼,仍锁着眉头,只是机械地挥舞着右手鲜红的牙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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