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都要给本帅守住大寨!失了大寨,统制官以下全体军官!悉数处斩!”宗泽红着眼睛下达了自己上任以来最残酷的一道命令,接到这个命令,统制官刘洪再也没有一丝侥幸心理,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上!战死沙场也是个壮士!不要丢了祖宗的脸面!宗帅!照看好末将的家人!”
望着刘洪远去的身影,宗泽的视线有些模糊,这个年轻将官是自己非常欣赏的年轻人,年纪不大,但是心思非常缜密,武力也很强,更关键的是,识字,读过兵书,据说是小时候拜过名师学习,本不想参军,觉得很耻辱,但是之前皇帝赵桓取消了歧视军人的一系列的政策,加上对金人给大宋带来的耻辱非常痛恨,所以下定决心,一咬牙一瞪眼报名参加了禁军。
随后成为第一批改组结束的军队中的一员小队长,第三次宋金战争爆发之后,跟随宗泽北上东京城为应天府和皇帝作屏障去了。
数月的死战鏖战,终于使得他进入了宗泽的眼里,一番交谈之后,宗泽惊喜地发现这是个不错的有培养价值的年轻人,这才将他缓缓的提升职位,一直到了一军统制官的地位,率领一万兵马立下很多功勋,是和宗泽的儿子宗欣齐名的宗泽麾下两员猛将之一,深为金兵所忌惮,值此黄河防线基本告破的情况下,他被宗泽委以重任,死守中心大寨。
数月以来,抗击金兵,死守大寨,功不可没,后来兵力不济,战力不济,大寨五次被金兵夺走,却又在他的拼死反击下以极大的代价五次夺回,名震金军。第六次,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一万弟兄只剩下八百多人还能站着,剩下的基本上都战死了。对于他而言,这也是极为残酷而无法接受的。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为了经营东京防线,把金兵的兵锋遏制在东京一线以北,宗泽煞费苦心,而此时东京防线还却一点点才能完成。怎能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失去黄河防线?这是宗泽所不能接受的,自然,失去了中心大寨造成防线彻底告破的刘洪也被宗泽以死命令下令夺回大寨,坚守至他下令撤退为止。
调拨给他的兵马除了自己的八百弟兄之外,只有一千两百人。
刘洪恳求道:“麾下兵马损失惨重,还请宗帅多调拨一些人马才好。”
宗泽铁青着脸,斥责道:“昔日岳帅以三万兵对抗金贼十五万,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认输,那还是在野外,是野战!你还有两千人。还有大寨,进攻你的金兵仅仅一万!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刘洪,你给本帅记住,除非你自己认输了,否则,没人可以打败你!”
刘洪红着眼睛带着兵马冲了上去,刀枪剑戟的交战之声不绝于耳,日落之时,刘洪派人传来了消息——大寨夺回,击杀金兵二千有余。自己还剩能战之兵马一百七十六人,预计会在明日午时之前全军覆没,还请大帅早做准备。
宗泽看着那浑身带血的传令兵,心里在不停的滴血。刘洪是一个多么难得的年轻人,成长于战场,却有兵法基础,理论结合实际,他的未来绝对比自己要强很多,只要他可以得到足够的成长时间。那么一切都不是梦,而是切实可以触摸到的现实,但是,但是……
宗泽看向了身后的世界,他深深爱着的土地和人们。
为了他们,他宁愿放弃这位未来之星,他要做的,是死死守住东京城,不让金兵一兵一卒越过这里去践踏还没有做好准备的他深爱的世界。
为了这份深深的爱,他宁愿失去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和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后辈的生命。
宗泽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他不停的在为大宋考虑,为了他深爱的大宋!
“欣儿,明日刘洪战死之后,就要你去接替他了,你怕吗?”宗泽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如此开口道。
宗欣摇了摇头,带着一些不解问道:“父亲,孩儿并不怕,孩儿只是不明白,为何父亲不撤下刘洪呢?刘洪是难得的人才,父亲不也这样说过吗?”
宗泽看着远处,那飘扬着宋军战旗的大寨,语气前所未有的悲伤:“只有他了,只有他了,只有他才能争取时间了,欣儿,为父手里没有人才了,连你都要送上死路,你不要怪罪父亲,欣儿,为父很快就会随你而来的。”
宗欣猛然一惊,单膝跪下,开口道:“宗帅!宗帅身系大宋半壁江山之安危,末将一人之命不足怜惜,还请宗帅为国家百姓考虑,保全有用之身,切莫轻言战死!”
宗泽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伸出颤抖的手,按在了宗欣的脑袋上:“好孩子,好孩子,真不愧是我宗家的儿郎,真不愧是我宗泽的儿子,欣儿,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做好你该做的,为父,为你感到骄傲!”
宗欣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从宗泽的语气中,宗欣听出了些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甚至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父亲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包括父亲自己的性命!
可是,为人子女者,怎能如此?
宗欣把目光投向南方,林冲,鲁达,你二人愧为西军名将,胆小如鼠,让我父亲这一花甲之人承担半壁江山之安危,你等在父亲羽翼之下得以保全,可曾有过一丝丝愧疚之意?陛下如此信任你二人,你二人却如此怯战?担得起西军的名头吗?
他当然知道宗泽数次向赵桓请求调派林冲鲁达二人中的一人来为自己掠阵,做军中主力使用,但是此二人没有一个抵达的,宗欣很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快要七十岁了,是名副其实的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但是为什么国家的安危还要父亲一力承担?父亲的经历已经快要耗尽了,连身体都快要崩溃了,数次在夜间处理公务的时候昏迷过去,若不是宗欣提早发现,随军军医拼命救治,宗泽早已作古。
林冲,鲁达,号称西军第一猛将组合,被皇帝陛下信赖,成为禁军正副统帅,执掌兵权,是陛下给武将松绑,提高武将地位的第一批受益者,也是第一批典型,难道说是权力和名位让他们被腐蚀了,失去了曾经的热血和勇气吗?
父亲拼着性命保护的,到底是一群什么人?父亲,你这样拼命,真的值得吗?
第二天的太阳如约升起,金兵的攻击也展开了,视死如归的宋军一百七十六勇士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凝视着飘扬的战旗,在统帅刘洪的率领下,坚定的驻守在大寨里,以战友的尸体作为障碍,以金兵的尸体作为垫脚石,硬生生搭建起了一座人肉城墙,拼命的和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战斗不止。
宗欣已经整装待发,做好了准备,准备冲击大寨,在刘洪彻底失败之前,接替他的位置,能救下刘洪最好,如果不能,也要保证自己战死之前,大寨不失。
大寨一旦失去,黄河防线就彻底崩溃了,五六万人的牺牲所争取来的时间也就毫无意义了,所以,这座大寨坚决不能失去,还没有完成的第二道防线也绝对不能被金兵所破坏,这是宗欣的使命。
宗泽亲手为宗欣系上了战袍,把自己的战旗交给了宗欣:“要么拿着回来,要么盖着回来,我宗泽的儿子,必须是英雄!”
宗欣单膝下跪接过战旗:“父亲,恕儿不孝,不能为父亲养老送终!”
宗泽一挥手:“你若战死沙场,为父当含笑九泉!”
宗欣身体一颤,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转过身子,宗欣骑上了战马,带着很少的兵马,冲向了正在做最后抵抗的大寨。
最喜欢的儿子,最合格的继承人,就要失去了,宗泽并没有觉得多么悲伤,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被夺走了一块,很难受很难受,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重新抬起头,紧紧握住了手中剑,对身旁的张亮说道:“张兄弟,真是对不起了,没给你荣华富贵,却要你一起陪着老夫战死,真是对不起了。”
张亮笑着摇摇头:“能和宗帅这样的盖世英豪一起战死,是在下的荣幸,在下虽不是宋人,但也是汉人,身体里流着炎黄二帝的血,能为华夏而死,在下死得其所,何其快哉!”
宗泽笑了,紧紧握住了张亮的手:“昔日岳帅死战东京城,为大宋守住了一片希望,如今,该到老夫了。”
话音刚落,宗泽就听闻背后一片嘈杂声,甚至感觉到了大地在不断地颤动,宗泽回头,远远的,看见了天边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快速奔驰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大群骑兵奔驰而来,一面鲜艳的战旗当先飞扬,宗泽认得那个字,非常熟悉的那个字。
到底还是来了……
宗泽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而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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