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听了一节现代文学,接下来是训诂学,徐畅然不想听了,准备到图书馆去。
背着书包走走廊上,发现一间教室挺热闹,不断有人进去,有些人胡子拉碴,一看就是校外赶来的。莫非有讲座?
徐畅然在门口探头望向里面,都快坐满了人,赶紧进去找了个位子坐下,然后起身弯腰问前面的一位:“同学,这是什么讲座?”
“不是讲座,是谭原民老师的课。”那位同学回答。
原来是中文系谭原民教授的课。记得前段时间江仁书在寝室里吆喝过一声,说谭原民教授开课了,想去的早点占位子,他的课来听的人很多,而且在校外有一批粉丝,凡是他的课都跑来听。
当时江仁书还回忆了一下燕京大学校外人员听课的传统,燕京大学提倡开放、包容的思想观念,从不拒绝旁听生,所以燕京大学周围一直有很多旁听生,也出过一些有名气的人……
对江仁书提到的另一个“传统”,徐畅然记忆尤新。他说,早年间燕大教授薪资丰厚,社会地位也高,思想观念新潮,日子过得很潇洒。
那时侯,有的国文系教授过的什么日子呢,江仁书说,早上起来慢条斯理吃早饭,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油光锃亮,来到八大胡同,和相好的青楼女子缠绵一番,出得门来,一招手,早已恭候在门口的三轮车夫迎上来,教授坐上去,翘起二郎腿,三轮车稳稳地朝燕京大学奔去。
到了教学楼前,三轮车停下,教授下车,径直走进教室,开始上课。
三轮车夫跑这一趟,钱赚够了,身子也有点乏,并不急于返回大街揽生意,而是尾随教授进入教室,站在教室后排,抹一把汗,听教授讲课。
“所以,八大胡同的三轮车夫文化水平比较高,相当于当时的专科生,谈吐不比一般人。”江仁书说道,徐畅然听得一愣一愣的。
当然,八大胡同街面上谋生的三轮车夫的文化水平,还是比不上屋子里的青楼女子,青楼女子不仅学习琴棋书画,还能得到教授们的言传身教,那水平,也算当时的“高知”了。
旁边的张明爵长叹一声,说世风不古啊,八大胡同的风流如今云散,只剩下二里屯的乌烟瘴气。
正回味着,只见江仁书从教室前门进来,在第二排一个空位上拿起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他居然占座。
江仁书坐定后,回头扫了一眼教室,看见徐畅然,点了个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谭教授是搞近现代文学的,江仁书刚听了一节现代文学,又来听谭教授的课,显然是奔谭教授的学问和名气来。谭教授在国内名声很大,一踏入校门就崭露头角,以后更是节节高升,成为学术权威和社会名人,是很多青年学子的榜样。
上课时间到,谭教授走上讲台,看了一眼教室的人群,这时整个教室塞满了人,课桌两边都挤满了,还挤到讲台前。
谭教授叹了口气,让人群往后退一点,说早就给大家打招呼,这次开课仅针对本专业学生,授课内容有所调整,范围很窄也比较枯燥,不合适旁听,希望大家下节课不用再来,以免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
讲课开始,谭教授说今天从接受史来研究文学作品和作家,以往都是从文本来研究,而接受学是把社会学的一些方法引入到文学研究中来,是比较新的方法和角度。
“鲁迅为什么会这么出名呢?”谭教授平静地问道,眼镜片有反光,似乎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教室里鸦雀无声,鲁迅为什么会这么出名,可能每个人都能说点理由,但要回答这个问题,又不知从何说起。
“从文本来研究鲁迅已经做得太多了,从接受学来研究,就会有新的角度。”谭教授提到,鲁迅有一篇文章被机缘巧合地选入了小学课本,反响不错,后来的小学课本编选者就喜欢把鲁迅的文章选进去。
“到1921年,已经有8篇鲁迅的文章进入了各地的小学课本,而当时很多小孩还在读私塾,小学属于新学,小学生毕业后进入中学,中学毕业后进入社会,这些人很多都成为社会的中坚分子,而一提到鲁迅,他们就会显得相当熟悉,因为他们小学时就读过他。”
这番话一说完,徐畅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唉,以前只知道鲁迅的文章是投枪,是匕首,直刺敌人的心脏,其实都是陈词滥调。谭教授这么一说,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徐畅然朝四周张望,三、四十岁的人不少,一个比一个听得认真,从今天的听课来看,谭教授的确是名不虚传啊,有这么多粉丝不奇怪。但徐畅然并不打算再来听,一方面谭教授是这样希望的,他打算尊重谭教授的意见,另一方面这么多人来听课,找位子坐也是个麻烦事,自己又没有江仁书占座的精神。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邱胜国,他站在教室的一边,挎着他那个黄色书包,张着嘴望向谭教授,表情有些呆呆的,他可能注意到有目光瞄向他,也向教室中间瞄了一眼,看到了徐畅然,点了一下头。
这时谭教授在谈接受学的一些基本方法,他有一种学问家的风范,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一种在书海中纵横驰骋、左右逢源的潇洒。
“文本的解读往往是多义的,类似盲人摸象,每个人都声称自己掌握了真相,真相可能更简单,从接受的方法去看,可以看到事物的另外一面。”谭教授说道,“从五四运动以来,学生运动经常发生,那么,它为什么会发生,是怎样一种情形下发生的呢?”
这个话题有点意思,徐畅然和大家一起盯着谭教授,看他这次能从嘴里说出什么花来。
“有人说,其实很简单,学生运动之所以会发生,与学生住集体宿舍有关,大家没有什么事干,坐在床边谈起某件事,义愤填膺,几个人一吼,就下楼去搞运动,其他寝室的人也跟来了。”谭教授说道,教室里的人全都笑起来。
“如果学生都分散居住,或者住在家里,就不会发生学生运动,事情可能就这样简单,这就是接受学的角度。”谭教授说道。
果然不错,大家风范啊,可惜谭教授不给本科生上课,以后恐怕无缘听他讲课了。
下课后,徐畅然赶紧走出教室,找到走在前面的邱胜国,叫他一起去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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