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路过三角地,徐畅然又发现一个感兴趣的讲座。
本系的一个女教授,搞文化研究的,没给徐畅然上过课,平时基本见不着,出过几本书,在社会上有一定名声,报刊上不时有文章和访谈,算是一个名人。
讲座地点在东门附近的地理系教室,那天徐畅然去游泳,吃完饭已经6点半,匆匆赶往东门,找到办讲座的教室,发现教授的人气真旺啊,里面坐满了人,边上还站一圈。
没办法,只有在边上站着,跟大家挤来挤去的,外面新来的人一看没座位,心一急,往里面钻,人群一挤,徐畅然身体往前倾,手臂一挡——
“同学,轻点挤。”旁边一个人说道。
听口音很熟悉,徐畅然用家乡话小声问道:“你是蜀州省的人?”
那人转过脸,“是的,你也是?”
“嗯。今天来晚了点,没座位了。”徐畅然小声说道。
那人笑了一下,转过脸去,眼睛望向讲台,女教授还没来。
“你几年级的?”站了一会,无聊中又和刚认识的老乡攀谈起来。这样问是出于礼貌,那人的年龄看上去至少是个研究生。
“哦,我已经毕业了,不是这个学校的。”那人说道。
看他的样子不大愿意交谈,徐畅然也不吭声了。这人年龄估计有20多岁,面容清瘦,有些苍白,眼神有沧桑的影子,不像一般学生的眼睛那样,透出热情和单纯。
终于,女教授穿一件灰色风衣,女大侠一般的风度,在一片掌声中走上讲台,开始今天的讲座。
由于站在后排,挤在人群中,不时需要扭头才能看见讲台,徐畅然听得很费劲,不过听到女教授讲了一个小故事,表现文化对人的影响,感觉挺有意思。
女教授说,在印度,街边有不少人,像是乞丐的样子,但又不像乞丐那样脏。
游人从旁边路过,他会伸出手索要钱币,有游客出于善心给他们钱币后,他会迅速地跑到街边小摊,买一瓶可口可乐,揭开瓶盖,喜滋滋地喝起来。
听讲座的上百人都笑起来,觉得这个小故事有点意思,但又不明白有意思在何处。
女教授解释说,这件事表现出文化对人的影响。因为对街边的乞丐来说,最重要的是解决衣食的问题,但他得到钱财后,却去买一瓶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的可口可乐,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街头经常看到可口可乐的广告,广告画面宣扬的是一种全球化、现代化的生活,其标志就是仰头喝可乐,这个画面深刻地影响了他。他从游客那里得到一个硬币,如果拿去买一块面包,他仍是一个乞丐;如果买一瓶可口可乐,仰头喝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就是一个时尚的现代人,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感,要超过一块面包带来的果腹。
徐畅然对女教授的分析表示佩服,不愧是搞文化研究的。
这时他感觉到人群外部有什么东西晃眼睛,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手臂,举着一个相机,被这个相机吸引,徐畅然挤出人群,来到外面。
果然是一部数码相机,传统的胶卷相机是没法一只手举起来拍的,数码相机有一个翻转屏,才能在人群中高举着拍照,不过这人拍个什么劲呢?隔了这么远。不是来炫耀的吧?在2000年底,还没几个人见过数码相机。
自己卡里还有点钱,要不要也买一部来玩呢?徐畅然考虑了一会,否决了这个想法,这种小尺寸ccd的卡片机,表现力太差了,纯粹记录用,徐畅然实在提不起兴趣。
这时讲座进入提问阶段,提问很踊跃,其中一个听众问女教授,对汉语写作的前景怎么看?
女教授说,华国古代汉语有非常辉煌的历史,但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目前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而现代汉语仅有一百多年历史,还很年轻,就像16、7岁的少年一样,相信它在未来会大放光芒,在坐的有心人,努力吧。
一席话又赢得台下热烈的掌声。讲座结束了。
徐畅然还想和刚结识的老乡打个招呼,可是没看见他。徐畅然原本不喜欢以老乡的经由结识新朋友,但对这人,他倒有些兴趣,他的经历和思想肯定有独特的地方。
11月20日过后,毕业班的招聘工作开始,校园网上挂出了进场招聘的机构和公司,许多国际著名的公司,比如几个全球性的咨询公司,几大投行,几大国内银行,国家部委,一些500强公司等等,乍看上去,令人心情澎湃。
一家南方的新崛起的电子产品公司,要在燕京大学一个学校招收150人,这种庞大的计划令人吃惊,而且他们开的工资是8000元一个月,新世纪蓬勃发展的一面在燕京大学充分展现出来。
但在35楼6楼的楼道和各个寝室里,气氛如常,一方面大家刚入学,离毕业还早,另一方面,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中文系这个专业,很难喝到新世纪高速发展这碗肉汤,只能在边缘舔舔盘子,不被甩下列车就算万幸。
徐畅然继续研究“解构”,他和江仁书的方法不一样,江仁书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总体去把握这一概念,而徐畅然只寻求其中的真知灼见,结合实际来理解这一概念。
由于语言和人的本质结合得非常深入,所以一个人要把语言从事物中剥离出来,是需要一定训练,或者经历过很多事,才能做到。很多人都已经和语言深深地纠缠在一起,被某些话语控制和挟持,以自己坚持的话语为最高理念,唯我独尊,残酷打击其他话语,制造出种种人间闹剧和悲剧。
在生活中,常常可以看见人们因为言语不和而发生激烈冲突,但也有人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话语不过是话语,不一定真正代表事实,而为之打闹的人,不过是被话语控制,迷失本性的人。
徐畅然回想起和蓉在一起时,她说话的特征,她从来不会说狠话以及难听的话,有时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这个领域,她就只说半句,让人既能明白她的意思,又不会被说出来的话语损伤。当然,并不是说她也看过语言学转向方面的书籍,而是出于一种善良的本能,懂得话语力量的人,被话语伤过的人,不再拿话语去伤别人。
想反,也有一些人,喜欢用恶毒的话语去伤人,他们自鸣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恶毒话语可能伤不了别人,因为别人那里语言可以剥离,他的恶毒话语被轻飘飘地扔了,而他自己却和恶毒的话语一起生活着,在恶毒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这些都是徐畅然的阅读体会,有时他想和江仁书交流一下,看江仁书是否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偶尔聊几句这些话题,江仁书都不屑一谈的样子,莫非是觉得徐畅然一个写类型小说的,不配和他谈语言学转向这种尖端的话题?算了,就按自己的理解去做吧。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徐畅然从游泳馆出来,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拿出电话一看,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王筱丹打来的。
回拨电话后,王筱丹在那头大声问道:“畅然,还没有吃晚饭吧?”
“还没有,刚游完泳出来,才看见你打的电话。”徐畅然说道。
“快过来,吃涮羊肉。”王筱丹大声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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