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当有识作人杰 第三节

  冬日的阳光,今天,还是很温暖很安祥地照耀在,叶芹又送入医院进行紧急抢救后,再次住院的整个病床上,自然也暖和着她的全身。然而,她心里的感觉,却总如时而从门缝间穿入进来的冷风,裹着极其逼人的寒气,在冰冷着她的身心而不知有一点的活气,以至,只觉自己的内心已成一间冰窖了。

  如今,病成只感身輕似云,且只剩气若游丝的叶芹,对这个未婚夫,早已不再愿向他讲述,希望灵魂得到复活的涅赫柳多夫是怎样乞求玛丝洛娃能寛恕自己的思想情感了;就是原想的,激情地把自己的希望,自己的热情,自己的想往,以及内心的真情挚爱再都倾诉一遍于他的心绪,也皆已冷若冰霜,或是烟消云散的了;甚至于,连要质问他,一个人活在世上,他的一生,难道仅仅只有得到生理与钱财这两个方面上的满足就可以了?就足够了?如果是的!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灵魂?!叫人又怎么来理解这样一种人之类的话,也都是绝不再想问的了!自从自己病倒至今,心头,始终如盆火般在耀燃地要见一见的热切等待,也完全熄灭得成了死灰一堆,还有什么可等得来的希望呢?!家茵姐不是告诉过,最近有人看到,他与一个看来比我年龄稍大点,但有点钱的女人,又暗地里同居在一起了……。这种样冷血的恶魔,对他,我还要抱什么希望?!!我……,我……,我……,家茵姐说我是个,真诚得实在太愚昧,善良得非常之可悲,而且哀伤得极其可怜的女人,我真是这样的女人?!好像确也是这样的吧!细细想来,以事实作镜子来照一照,这面镜子里的我不真的是这样的哦!

  ……。

  由如此这般翻来覆去,无穷无尽地哀思而觉得心神实在是筋疲力尽了的叶芹,渐渐地又熟睡起来,准确说,是又一次昏沉过去。不知过了多少的时间,忽然门被推开一条缝,许是心不甘的原因,于变得暗淡的夜色中,叶芹竟然不知是哪来的力量,斜撑起一点点身子,对着门要大喊,但却是捏紧拳头,极其微弱地轻轻喊道:“你终于还是来啦!今天……,今天……,是见最后一面了呀!”

  “噢,噢,对不起,是我找错房间了,找错房间了。”那个,刚些微地打开了条门缝的男子,也被叶芹惊吓了一下,急忙在门外连连地打着招呼,同时,门也迅速地关闭上了。

  觉得自己就像是危墙轰然倒塌一样,身子一下完全倒伏在枕上,背脊还猛然抽搐起来的叶芹,当再想悲悲切切地痛哭,却已是哭不出一点声的了。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这个心死,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地望穿秋水,终也只得万念俱灰得仿佛暗无天日,或是哀哀欲绝到诚是魂消魄散,甚至于因难以接受,而有不愿生只乞死了的一种求摆脱的心情,而叶芹何不即是这样的心死!只见她伸手,艰难地从枕下抽出《复活》,抖索地在扉页间,拿起两片虽干枯却较完整的柳叶,然后,紧捏在手心里揉捏碎后,再张开手掌,抖抖的将碎叶全洒于地;又把《复活》一下一下移动地推出了床外,使跌落到地上;最后,慢慢地费力地,一根根的拔掉插满手臂上的各种输液管,及鼻腔里的输氧管,还有测量脉搏与血压的连接管,再用尽最后的一点余力,推向就在身边的挂输液袋的立架。立架被推倒时发出的大响声,惊得一位护士赶紧推开门看,并且发出了震惊的喊声,引来了另两位护士。于是,打开病房的灯后,大家在昏厥不醒,垂死之间的叶芹身上,七手八脚的连忙做好一切重新复原的工作……。

  在此时才赶到的胖胖的护工,则一个劲地对护士说着,哎呀,我看她睡着了才出去一会会的,怎么会这样的呢?怎么会这样的呢?她不是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嘛?

  好像护工说的这一句句话,是护士们都没能听得懂的西班牙语,所以没人有任何的应答,她们自顾在做完所有的复原与检查工作后,顺序地默默走出了病房,最后那位,却向护工白了一眼就跟着走出了病房。

  自女儿离家走出后,因忧虑不堪而面容渐显憔悴,由难抑期待而神情越见萎靡的丁家茵,这时,竟静静的坐在叶芹的病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昏睡中的好友,心里却在响着一句,在今天想来,是更生凄凉的话——“如果,我最终的结局真的是悲哀,是悲剧,家茵姐哦,我唯有盼着你,还能来看看我,握住我的手,到那时还有人来再给我一点人间的温暖……。”

  坐在床的另一边的是何雨莲。也许就怕,或是切切不愿叶芹会不再醒来,她伸手紧握着叶芹瘦削的手,一遍遍一遍遍轻喊着:

  “芹姐姐,芹姐姐。芹姐姐,你看呀,是谁在你身边啊……,芹姐姐……,芹姐姐……,芹姐姐。”雨莲最后一声的呼唤,显然已哽咽起来,深含着凄惨。

  “雨莲,你就不要再叫她了,她就是醒来还是只有悲痛,只有哀伤,遭受着精神上深深的折磨。她的心,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淚始干”的,就让她安安静静地睡去吧。”

  妈妈这样说,雨莲也即再轻呼两声就不再呼叫了。

  突然,门上响起三下叩击声,护工急着去拉开门,一见到踏进病房来的人,丁家茵与何雨莲就急忙站起身来,何雨莲跟在妈妈的身后也一起迎了上去,丁家茵则一一称呼并致意道:“梅芬书记,方团长,老苏,夏萌,立山,你们好。”

  叶芹的领导,及她的同事们进入了病房,在点着头,回应丁家茵对他们的打招呼后,就都立即围拢到,昏沉地仰卧着的叶芹的床前,齐静静并默默的注视着她。过一会,又见梅芬书记把双手托着的,装有一架玩具小钢琴的大盒子,轻轻放在叶芹的枕边,以宽慰她对自己事业的眷恋之意。

  “她现在总是这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的。但是,近两天,醒着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丁家茵微沉着头,蹙额低眉,无比焦虑而又极为悲恸地,轻声说给大家听关于叶芹的状况。

  “那她的脉搏和呼吸还算正常吧?”梅芬书记眼望着监测仪也是轻声地问。

  “前两天,总体上还算稳定。”丁家茵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监测仪,“但是,昨天起,生命体征的指标上,或上或下变得很厉害,显得极不稳定。好像……好像……。”

  “唉——。”丁家茵的话,使梅芬书记极其忧心,深感痛惜,不禁随之哀叹了一声。其实,大家何不也是这般的由触目伤怀而至愁肠寸断的。

  “来来来,大家坐下,坐下吧,坐下吧。”何雨莲和那位胖胖的护工,从隔壁搬来五、六只凳椅,轻声地请大家坐于櫈椅上。于是半围着床,各位也即各自坐下了。突然,梅芬书记又站起身,跨步到床沿边,捡起一本,她发现掉在床底下的书,转身回坐到座位上来间还匆匆翻看着。

  丁家茵对着正在翻书的梅芬书记想解释的说:“噢,这是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著〈复活〉。小芹她是为了……。”

  然而,急于为知究竟的老苏却抢断丁家茵的话,以他想有更多了解的目光,直望着丁家茵问:

  “我也知道点的。叶芹,她好像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深切心愿在看这本书的吧?”

  “是的。小芹她曾经相信,她的这个未婚夫,不是个没有一点心肝、没有丝毫热血、没有些许灵魂的人,因而,”只见丁家茵在喃喃地这般说予为叶芹分外担忧的同事们听,“最终还是能理解到她的痛苦之后,而生恳切乞求原谅的情感。所以始终在等待一个,在她万一会死之前,能够来感化,启示这个未婚夫的机会,把卡秋莎玛丝洛娃的痛苦与命运告诉他;把涅赫柳多夫乞求玛丝洛娃的寛恕,和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复活的思想和情感,也都倾心地讲述给他听。”

  “我多少也耳闻到一些情况,”捏着书的梅芬书记,把十分诧异的目光投向丁家茵时还以诘问口气说,“她的这个未婚夫,好像也是个<漂亮朋友>吧。对这样的荒***荡之徒,我们的叶芹,感情还要这么的深厚?!”

  “而后我也知道一点,她的这个未婚夫,好像正如梅芬讲的,也是个犹如转靠女人的关系混在社会上的杜洛阿式的厚颜无耻者,我们的叶芹,与这个人,哎!他们在思想感情上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怎么会走得这么深的呢?这叫我实在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外穿藏青色呢子大衣,打着深蓝色领带的老苏,以他多年来,虽没表露,却视叶芹如兄妹一样的情谊,更有,对今天所看到的如此结局的愤怒,接过梅芬书记的话意,再延伸地发出他对一个,既猥琐又肮脏且无耻而不知耻的男人的痛斥,及给予叶芹的满腔的惋惜之言。

  望着,齐都在紧看着自己的,太想知道叶芹究竟何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同时,又为此而心怀深深忧愤之情的同事们,丁家茵告诉道:

  “可怜的小芹,为了心里的爱,也为了有个温暖的家,有做妈妈爱婴儿的幸福感,实际上,她完全是为了表达唯人类才有的,极高级而美好的精神境界——人性中的真情挚爱,这样一种的深刻思想与情感,才把自己所有的,甚至连母亲的多年积蓄,都倾尽地给了他,最后却落到,把自己病成这个样子了还等不到她所挚爱的人来见她一面的结果,这才终于明白到,她这个所谓的未婚夫真要的,绝不是人性中的真情挚爱,而只在于,始终能满足在年轻又丰满的肉体上得到渴求的欲望,还有,为了爱,总为其着想,而可倾尽所有地给予他财力上源源不断的资助。……。”

  接着,丁家茵还向大家谈到了,在他们俩过去的八、九年里,一开始时,叶芹对朱思曾爱的情感的产生,和她对他心里充满着一番怎样的温情,以使大家能理解刚才老苏所说的,他们在思想感情上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怎么会走得这么深的设问。那时,叶芹常常为这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记着她,总能适时地给她礼物和说些极其亲切的话语而陶醉;也为,这个男人时时能显示出被叶芹称如父亲那样的宽厚和爱抚,而深情地依偎着他,敬爱着他;尤其为,可以在他的面前,放纵自己的任性与娇气而生出满怀的欢乐,这种欢乐能让叶芹深深感到无比的痛快!记得,叶芹曾经这般表达过她的这种痛快——尽管,在爸爸妈妈那里我也任性,也会撒娇,但在他的身上,最真实地触摸到的这种任性与娇气的情愫,与父母给予的比,在感觉上,心理上,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啊!真的是根本不同的哎!当夏萌好奇地问,那么,这是怎样一种,与父母完全不同的任性与撒娇时,丁家茵就举例说,诺,记得还在恋爱中,有一次,叶芹要朱思曾去为她买到一双无论是式样,色泽,及花纹必须完全一模一样的袜子,而且,当时就把脚上的袜子脱下来塞入朱思曾的口袋里作样品,并且说定,在买到之前两人决不再见面。就这样,朱思曾为了买到这双袜子,连续不知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在各个商场里是到处去找,最后终算买到了。当向叶芹送上这双经严格审视后的袜子时,叶芹满意得在朱思曾身上是打呀,捏呀,还拎起朱思曾脸上的皮肉来抖动,并格格格地笑,发出孩子般的做了恶作剧的欢笑来。她这样子作,难道还不是一种特有的任性和撒娇么?也许,正因为有多次如此的,说,可从中感觉到似是父亲那样的宽厚和爱抚,才使叶芹后来,决不愿在情感上对这个人有丝毫的损伤。后来叶芹说过,不要讲伤了朱思曾的心,就是哪怕是会擦伤了他一点表皮的事,在叶芹的心里也是极不愿意的。可是,朱思曾呢!日后他对叶芹穷思竭虑的,不仅仅是怎么架设与叶芹渐渐地同居,以及,如何再从叶芹的身上攫取更多钱的种种的巧取豪夺;还有生活中,叶芹对自己总是多么的锱铢必较,甚至于节俭得极其的刻薄,而对这些,这个男人却是如何充耳不闻,想都不会去想一想,更不要讲,他对叶芹会激起什么感激与感动的情景;甚至拿着假的离婚证骗叶芹去拍了结婚照,准备继续欺骗下去,然而!尽管知道了这个人的这种奸计,叶芹在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的前后,却还一直拿着这本<复活>在等呀等,盼呀盼,于心底里等待着这个未婚夫能像涅赫柳多夫那样来见她,来向她展示,在深沉忏悔之中获得重生之后的复活,而后她对他就可以完全地原谅了。因为她坚信,这是人活在世上,以及,在人的一生中十分应该有的思想,道德与情感。如果应该有,却是没有,那么还可以有觉醒!如果,连觉醒都没有,就只有可悲了,但人,为什么非要走到可悲的地步呢?!她是不相信人,或者是不相信这个对她来讲已是最亲的人,是个连觉醒都不会有的人。可是!在得知自己病重,显出已无生机间,这个男人又怎样与另一个有一点钱的女人同居起来的种种状况,才使叶芹终于明白了一切,认定了现实。当说到叶芹于是表示——今天,我的身子虽还没有死,但我把我已死去的心,已经先安葬掉了。我知道我的病,接着,也会很快就把我的身子也安葬掉的话时,在座的人不禁皆黯然垂淚,乐团的团委副书记夏萌,甚至还心痛,或是悲愤得低声呜呜咽咽起来,老苏竟把握紧的拳头在椅背上力捶了一下,而方团长,只是将迷惘的目光投射到昏沉睡着的叶芹的身上,虽理解她对真爱生活的追求,也感叹这令人十分痛惜的结果,但总觉难道她对自己就没有过失?就没有责任了?

  “叶芹她,真是一个深情得太糊涂,纯洁得太愚昧的姑娘!”于一片沉寂声里,突然,梅芬书记面呈愠色地说道。

  “可是,她也不总是太糊涂,太愚昧,最近,她已经不在于,企盼有涅赫柳多夫对玛丝洛娃那样的良心与良知上的复活,而是想问他,一个人活在世上,以及他的一生,难道仅仅只有得到生理与钱财这两个方面上的满足就可以了?就足够了?如果是的!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灵魂?!叫人又怎么来理解这样一种的人?这样一种的灵魂?!如此的话了,这不是说明,他终于还是能认清一个人的么。”丁家茵似乎想纠正梅芬所说的叶芹的糊涂与愚昧,尽管自己也曾类似地指责过叶芹。

  “叶芹想问,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灵魂?还要理解?这种人难道还需要问,需要理解的吗?”心怀深恶痛绝之意,又存恻隐不忍之情的老苏,轻声却是愤恨地竟然一下骂道:“这种人是下流!卑鄙!龌龊!猥琐!是流氓!是痞棍的化合物!分明是窜出坟茔的恶魔厉鬼化身的害人精嘛!”

  “这种人,深夜里是白骨一堆,天亮时才洗漱穿衣,最后套上一只温良敦厚人的假脸,出了门来妖言惑人罢了!小芹就是被这个害人精害的!”不料一旁始终不言不语的立山,这时竟也附和着老苏,忿忿地想用最狠毒的语言来咒骂朱思曾,以慰“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中的叶芹的凄凉。

  “不不不,不不不,你们不该只是这么咒骂他。在面对灵魂的拷问之际,面对人生应有的认识之问,我们先来看看叶芹的心思,再来分看朱思曾的灵魂,这是一个事件中同时存在的两个方面。”只听方团长却轻声的诉说道:

  “对于梅芬书记说小芹爱得糊涂和愚昧,我的认为是——这其实并不是由于朱思曾的魅力促使形成的,而是她自己,对爱的情感存在错觉的认定,一是,如果他爱我他当然会改变的;二是,只有克服各种障碍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哪怕爱得很痛苦;三是,他也很可怜。小芹对她所爱的人的这种认定,既是对的也是错的,这就在于她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相应形成的对或错!也就是她在冷酷无情的事实面前,自己最后才思考到的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灵魂问题。但是,就这个问题来讲,叶芹对自己的人生思考也不是有识之士之见。而朱思曾却恰恰是个,对人生的价值,人生的态度,完全失去了评判意识和衡量标准的行尸走肉者。这种的人生态度,不能不说,正是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中某一方面的缩影。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对年轻人来讲,是多么需要有植根于自己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自己为前提的自由,以及,为别人着想的真正的人心的善良!这也正是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中某一方面必须的觉悟。从这一点来讲,我觉得,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太需要有一种新思考,一个新理念,一句新词汇,这就是意识的素质!……。”

  方团长在轻轻而缓缓地说着,大家也在静静且细细地听着,然而,言语至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还需思考一下。而大家也仍在寂然中沉默地回味着这席话的内在深意。

  就这样,病房里竟然沉静了很久,都再没出声一言一语。但终于梅芬书记望着昏沉中的叶芹,切切说道:

  “小芹,刚才,出于对你的关切,首先是我,以及我们都真的没有注意到,就在你的面前毫无顾忌的说了些,不知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说的隐私事。小芹,可是我们已经说了,有什么不该的,只能请你原谅我们了。我们对你真的是好心痛啊!我总认为我自己工作太忙太忙,因而没想到应该主动的来和你谈一谈,来听听你的苦衷,知道你的心声,更没有能够来照顾好你,好好的帮助你,我知道我来得是太晚了,但我真的是好心痛,好后悔啊!叶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啊!”

  梅芬书记一句句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打动了本已为叶芹深感惋惜的同事们,于是也都跟着潸然淚下,轻轻地泣声起来,但又觉非常不妥,也就又都压抑的忍住了。

  于是,大家又是长时间的处于静默之中。

  “我还是认为,叶芹是个高尚的人,一个真正懂得爱的人。”忽的,大家都听到老苏这般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接着,病房里又稍稍静默了一会,大概是终耐不住寂寞,老苏竟轻轻地忘情地哼唱起托塞利小夜曲的歌词来——

  往日的爱情,已经永远消失。

  幸福的回忆,像梦一样留在我心里!

  她的笑容和美丽的眼睛,带给我幸福并照亮我青春的生命。

  但是幸福不长久,欢乐变成忧愁,

  那甜蜜的爱情从此远离了我,

  在我心里只留下痛苦,我独自悲伤地叹息。

  啊!那太阳的光芒不再照亮我,

  不再照亮我的生命,我的生命!

  “哎,你们看啊!芹姐姐流淚了,芹姐姐她听到歌声了,她激动得流下淚水来了!”只听坐在叶芹床边的何雨莲,突然轻声但很是感动地叫出了声,大家也就一起惊愕地将目光投向叶芹,于是,都看到涌出她眼眶的一行晶莹淚水,正在她的腮颊面上往下淌。

  何雨莲赶紧扯出两张纸巾,分外细心的为叶芹擦去淚水,但老苏也不再哼唱了。自然,病房里再次地静寂下来,然而在这静寂之中,大家的心里却是充满了涌拥而起的百感交集。

  现在,已是叶芹的领导和同事们来探望她的第二天的深夜。毕竟还是隆冬的时节,下漫天的大雪是经常有的情景。窗外的雪花在随风高低飞舞,还算暖和的病房里面,现在是丁家茵一人独守着叶芹,不知怎么的,连那位胖胖的护工此刻也不在。

  正打开手里《复活》这本书的丁家茵,在轻声读着复活里的这一段文字:

  “人好像河流,河水都一样,到处相同,但每一条河都是有的地方河身狭窄,水流湍急,有的地方河身宽阔,水流缓慢,有的地方河水清澈,有的地方河水浑浊,有的地方河水冰凉,有的地方河水温暖。人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具有各种的人性的胚胎,有时表现这一种人性,有时表现哪一种人性。他常常变得面目全非,但其实还是他本人。有些人身上的变化特别厉害。涅赫柳多夫就是这一类人。这种变化,有的出于生理原因,有的出于精神原因。涅赫柳多夫现在就处于在这样的变化中……。”

  轻读这段文字的丁家茵,在换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听到一声轻轻地喊叫:

  “复活……,复活……,为什么就你没有?!”

  抬头瞧,见叶芹的嘴唇还在微微嚅动,似乎还在喊叫“复活”这样的话。而后,又见叶芹微张着嘴不再动时,丁家茵低头又看起书来。不知过多久,当她偶尔抬头,将目光扫向监测仪间,丁家茵的目光一下停留住了!呆滞了!震惊了!继而恐慌得圆睁起眼睛,张大了嘴巴,慢慢站起身子时书即刻滑落到了地上,而且身体,不,是她的心脏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更觉全身冰冷了,也已完全是要守不住自己的魂魄了。她只见监测仪上的心跳显示已是一条直线,呼吸也是不再有的了,这不是在明确告知死亡!!

  “刚才……,刚才……,不还在跳动着,呼吸着的么!这么会的呢?!怎么会的呢!!,小芹……,小芹……,你大概是在吓我吧!我……,我……,这是我不能接受的哦!”丁家茵心里在这么慌乱且悲悯地叫唤着。

  当她将有点哆嗦的手去捏住叶芹的手时,分明已觉有点的冰冷,也有点僵硬了。再轻抚其面容,也已确确实实是毫无一丝活气的感觉。

  “小芹啊!你还年轻!你就这么走了?!这叫你在家里等着你回家的白发老母亲怎么办哦!”这时的丁家茵,面向直挺挺的尸体,将双手紧按在自己的脸面上,轻轻地,却是极其悲切地颤着声地说,眼淚是扑簌簌地从指缝间不断地流出,沾满了她的手背。

  两位值班护士也很快知道了叶芹已死亡,便走来把叶芹手臂上所有的输液管,与插入鼻腔里的输氧管,以及测量脉搏,血压和呼吸的一根根连接监测仪的连接管也都迅速拔掉,同时填写死亡报告。

  “姓名:叶芹。年龄:35岁。时间:凌晨,四点十分死亡。病因……。”

  当护士在填写死亡报告时,丁家茵从叶芹的枕下拿出手机,并打开手机想看看,有谁是该赶来最后送一送叶芹的。

  一打开手机,就见只有两个人的人名放在桌面上。一个是自己丁家茵,另一个是朱思曾。丁家茵就毫不犹豫的拨通了朱思曾的电话。

  立即,手机里传出一个粗声粗气,十分不满的男人的生硬声音:“喂,是谁?怎么深更半夜的乱打电话来?!”

  “很对不起,在这个时间里来打扰你了,但我是不得不来打扰你的。”丁家茵还是很有礼貌,但满含忧虑地说着。

  “有什么大不了事的啊!就快说吧。”这个男人显然仍是极其的不耐烦。

  “必须告诉你,叶芹在十五分钟之前的四点十分死亡了,但在她的手机里,她还把你的名字放在桌面上,所以,希望你现在能赶过来最后见她一面,就来送送她吧。”

  立时手机里没了声音,大概他也觉非常的突然,并感到十分的震惊而需要缓过气来,接着就听到了他的一声,深深呼出的大气声。

  “我想你一定是会赶过来的。要知道,她始终在等着你,一直到现在……。”

  丁家茵的话还没讲完,忽然听到的是挂电话声。

  “喂!喂!你怎么挂电话了!喂!喂!你……,你……。”这时,丁家茵心里只觉得有一桶冰水泼在自己的背脊上,而止不住地打起冷颤来!

  “真是一个比狼心狗肺还狼心狗肺得多的人!”气得止不住发抖了的丁家茵,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接着还加了一句,“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枉自作小人。”

  在今天,说为钱服务比说为人服务更见确切些的殡葬一条龙服务,很快在几家闻讯赶来的抢生意中,即争分夺秒地接上了。

  丁家茵手扶接尸车,与接尸工一起,将叶芹送入到,需在露天下经过一段长路的太平间里去,以待殡葬车来接。在经过路边排列的一盏盏灯光微弱的路灯下时,呆呆地望着一朵朵洁白的雪花,轻轻地落在包裹着的叶芹的身上,丁家茵面前又闪现出叶芹虽微笑却苦涩地说的:“如果,我最终的结局真的是悲哀,是悲剧,家茵姐哦,我唯有盼着你,还能来看看我,握住我的手,到那时还有人来再给我一点人间的温暖……。”于是,丁家茵无可言语的摇了摇头,并情不自禁的抬起手背,去擦又一次夺眶而出的伤透了心的淚水。

  雪,还在无声无息,却是急急地,漫天飞舞地下着。回来路上,手里还握着《复活》这本书的丁家茵,此刻站在雪地里,任由飞雪将她梳妆成真正的雪人而不愿到屋里去掸雪去。

  “叶芹!对他,你为什么是这样痴心妄想的等着复活!他分明是狼,能复活成人吗?!你说呀!你说呀!!你是以这么年轻的生命换取如此凄凉的结局,对于唯有一次难再有的生命,你这样做值不值?!你值不值?!你说你值不值哦?!!你真叫我实在太痛心,太难受了啊!叶芹啊!我多么可怜的叶芹!!”

  说完,丁家茵向着天,先是呜呜咽咽,接着拖着长长的泣声,又很快竟然是失态地嚎啕大哭起来,就站在凌晨的,把她梳妆成雪人的纷飞着的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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