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诗果然是骄傲的人,即便是她已经拔剑在手,五尺的距离,她很有信心在白衣人转身或拔剑之前将她的剑刺穿对方的要害,她也不屑为之。
当然,她的内心世界想的更多的,是以正面的强势把梦家三少的女人击杀于剑下,如此,更能发泄她对梦家三少的仇恨!
可是,白衣人却偏偏不让她如愿,居然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抽剑的动作,只是淡淡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方如诗银牙一咬,恨恨道:“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人敢于背对着我的剑,你这是对我的蔑视,还是对自己的很有信心?”
白衣人道:“许是,都有那么一点儿罢。”
“好!”
方如诗一字吐出,她的身影便窜了出去,如一抹暴怒的闪电,向白衣人疾射而去,在奔射之中途,她手上的剑已经抬起,跟她前倾的身子几乎形成了一道直线,又由于她的速度太快,几乎突破了大地的引力作用,身子倾斜的角度跟地平线呈现着45度的锐角,以这个角度,如果白衣人依然不作出任何反应的话,锐利的剑锋当将他贯穿一个背胸透凉。
再谈一谈他们之间的距离,五尺。粗略计算,方如诗的手臂长约二尺,剑锋二尺六寸,加之她的身躯前倾迫使上肢递伸长度增加二寸,共计四尺八寸——当然,一个成熟的剑客,自然不会在没足够把握之前把手上的剑伸出极限,起码也会留住五寸的长度以待对手的变化而作出相对应的变化,不致由于招式过快用老而遭遇对手的突变而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经过粗略演算,得到的结果是她和白衣人之间的距离仅仅剩下七寸。
七寸的距离,即便是按照一个普通成人的出手速度,也可以在眨眼之间完成。
方如诗却好像全力以赴的样子,咋一看,似乎要对她的过于小题大做而大作吐槽。
然而,事实证明了,方如诗是正确的。
当她的剑尖将抵近白衣人的背心行将发力之际,白衣人忽然仿佛被前头拉着的绳子扯动了,漆不弯足未抬,整个人却硬生生向前滑了出去。
方如诗足尖抵地,硬生生刹住了她的脚步,她不刹车也不行啊,她的足尖已经抵达到了田埂的最边缘了,再进一寸,就属于泥泞的稻田了。
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白衣人依然跟她保持着五尺的距离。
飘荡出去的白衣人却居然很是潇洒的站立在稚嫩的禾苗之上,夜风吹拂,他的衣袂迎风飘荡,竟然漂流着一丝儿惊艳的仙风道骨。
更让方如诗恼恨的,是,他居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恼归恼恨归恨,方如诗却不敢像对方那样肆无忌惮的飞上禾苗去展示她的轻功造诣。
这,并不是她对自己的轻功不够信心,而是,她思想的比较远。
需知,假若两个轻功相差有限的人,于禾苗上展开搏杀,主动方往往会由于要聚集更多的体力和精神,容易导致下盘失重,不仅没有被动方的轻灵飘逸,甚至失足跌下田里泥泞也不足为奇。
也许,能够击杀对手比弄的一身肮脏重要,可是,那只是指一般的人。方如诗却需谨慎对待之。
她是一个女人,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还不愿意因为杀人在可以作出选择的时候去选择做一个浑身邋邋遢遢的女人。
她的选择,是等。
稍微有武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轻功,是全凭将丹田的真气强行提起,使得浑身放松跟周围的空间达成一种暂时的融化(也有论以丹田之气与地心吸力对撞抵消吸力之说,此为题外话不作探讨),无论内功多么深厚之人,在没有达到传说中的凌空飞渡或虚空漫步境界之前,还是会因为真气消耗而结束的。
方如诗一边安静的等着,一边精密的计算着白衣人的时间。
以她的毒辣眼光,虽然白衣人仅仅往前飘出的距离和速度,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但是,她已经有了精确的判断,白衣人的功力还是稍微逊她半筹,那么,他所能够坚持的时间,最多也只可以如此凭空站一刻时间。
她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白衣人在禾苗上消耗真气内力,而她在这里浑身紧绷着弦般的蓄力等待,那宛如启动了准备投入生产程序的机器状态,她的浑身机能必须在为精确的攻击而调动每一寸神经系统进行全力以赴的充分准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极消耗体力和真力的事情呢?
其实,谁都没有便宜可拿。一刻钟,既是那么短暂,又是如此漫长的在等待中被煎熬而过去了。
不知是细雨的渗透,还是汗腺作用,方如诗浑身上下,湿透了,那难受的滋味,让她都后悔了,这情况好像跟跌落稻田的泥泞中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估计是前者的肮脏看不见,后者的脏可以看见而已。
不过,方如诗还是认为这种牺牲值得的,这刹那,她似乎想象到了,蛮横的魔鬼梦家三少看见自己的爱人死了,他一定会惊骇愤怒到要发疯了,哈哈哈哈,发疯好啊,最好让他疯狂起来,迁怒整个江湖,掀起血雨腥风,把那些整天混饭吃的所谓武林高手杀一个精光!哈哈哈哈哈哈——想至极处,方如诗嘴角都不由露出一缕仇恨得以泄洪般的冷酷、残忍的笑意。而就在此时,白衣人的足下果然出现真气不续的一丝晃动。
方如诗神色一喜,她等的正是这个时刻!
就在她凝神以对,白衣人必定会转身回田埂上面来接受她惊涛拍岸般凶猛一击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她大为意外的事情:白衣人居然猛然一个“千斤坠”,双足“啪”的直接插进了泥浆里面,登时,泥浆被激起了一大蓬,迎着夜风飘散开来,方如诗明显嗅着了泥浆里面夹杂着庄稼人往田里施放的牲畜粪便肥料气息。
当这些充满肥料气息的泥浆飞溅过来的时候,方如诗没有时间去质疑对方洁白如雪的衣裳被污秽的泥浆包裹怎么不感到难受,反正,她恶心的要死了,忍不住出于本能的足尖下抵地上,让自己后退滑行。
就在这一刹那!
白衣人霍然一个“旱地拔葱”,带着两脚泥浆,身子冲天而起,半空中,手臂舒展处,“哧”的抽出一抹冷电,紧接着,身子一扭,假借居高临下之势和腰力的推动,恰似一只捕猎苍鹰,俯冲而下。
方如诗显然自知由于刚才的后退,先机失却,对方凌厉无匹的一击未必可以轻松接下来,逐银牙一咬,一退再退,先御去对方的锐气再说。
果然,当她退了五步之后,白衣人的俯冲气势结束,转为正常的站立相对峙状态。
这个时候,方如诗也看清了白衣人的面容,不由微微一愣。
原来,白衣人只是一个面如冠玉比大姑娘还要俊俏的少年人。
方如诗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白衣人的胸部,平平坦坦的啊,貌似,没有女人的性特征啊,但是,刚才,他的情绪明明是对于爱人的爱护哪,怎么回事呢?
好吧,就不说刚才的,就是现在,他的眼神所表达的决绝和执着,也是只有对于深爱的人才会出现的维护状况。
汉哀帝的断袖故事虽然广为人知,但是,究竟普及层面还是远远不够,人们一般都自觉思维绕路,以其他的途径去思考问题。
譬如,此时的方如诗,绝对不相信蛮横自大的梦家三少那个魔鬼会有探讨和发扬断袖古文化的伟大精神,那个魔鬼,妻妾成群,不说他有没有研究断袖文化的兴趣,估计时间都缺失。
那么,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又是什么情况呢?
方如诗忽然生起了学者的研究精神,细致的盯着白衣人的浑身上下打量。
不得不说,她的眼睛还是很毒的,终于,让她捕捉到了一些很重要的痕迹,然后,她开心的笑了,好像一个跟妈妈闹了很久别扭撒了不少娇终于获得妈妈买下心爱的玩具的小屁孩,得偿所愿的流露出愉快的笑容,只不过,她的笑容有一丝儿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三少,”方如诗仿佛轻轻的低喃,“我要送你一份大礼了,希望你喜欢,嘿嘿。”
白衣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久仰天山剑法举世无双,神往已久,于今终可一尝心愿,便是死,也无憾了。”
方如诗神色一正,倒是严肃了下来,正色道:“享誉天下的一剑滴血而断肠的‘南疆滴血’,又何尝不是我佩服的年轻俊杰?坏只是坏在,你我立场对立,便不得不兵刃相向。哎,也许,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都是我们是宿命。”
方如诗轻轻一叹,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白衣人控诉命运的悲哀和无奈。
事实上,不管因为谁,都不可能阻止,当两个人的兵刃争对之时,滔天杀机的淹没。
既然,战斗不容回避,命运没有了选择,那么,剩下的,唯有,战。
几乎同时,两人一声低叱,脚下皆是狠狠一跺,硬实的泥土都被蹬出了一个深达五寸的土坑,而她们借着这一蹬之力,双双扑身而上,冲向对方。
“桑!”
两把宝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式,都是采取了剑法里最为直截了当的“刺”!
每一个武术家,都深深懂得那么一个道理,击倒对手的最短距离和最快的速度,就是直线攻击。
他们二人的手臂长度和宝剑的长度都相近,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在这种时候,他们制敌的手段最为有效的,便是比速度!
——谁的速度快,谁就先将剑先一步刺进对手的心脏!
桑!——
两把宝剑从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迅速地拉近,乃至亲密的聚会,然后,剑身相互紧密的紧紧贴在一起,高速的摩擦,窜起了一溜金属火花,迸溅开来,映出了两张表情冷漠而决绝的脸。
以他们如此迅捷之速度,不容质疑,即便是在常人眨一眨眼的时间,某一把剑就可以贯穿其中一人的心脏。
然而,在关键时刻,方如诗忽然犹豫了,她自然知道白衣人已经下定了跟她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她绝对相信,即便是她的剑先一步刺进其心脏,白衣人绝对有以赴死之毅力驾驭最后一丝神智和力气把宝剑刺进她心脏,让她死去的机会。方如诗当然不想死,至少现在梦家三少那个魔鬼没有死之前。
如果,今晚跟白衣人同归于尽,她绝对不甘于心死不瞑目的!
所以,在几乎两把宝剑相互刺进对方的心脏之前的那一刹那,她宁愿深受重伤,也拼尽全力将身子稍微的移位,让对方的宝剑错开了她的心脏位置。
自然,方如诗因为身子的移动,她的宝剑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起码,在原来的角度上产生了一定的偏差。
于是——
噗嗤!
噗嗤!
方如诗虽然竭力偏移了体位,但还是被刺伤了左手膊头,一蓬鲜血迸溅起来,将她娇姣的脸蛋都给布满了。
然而,对比白衣人之下,她的伤几乎不算个事儿。
由于白衣人没有任何的更改,矢志不移地要将她绝杀,所以,就算是方如诗的剑没有刺中她的心脏而是发生移位刺入了她的琵琶骨,也只是因为方如诗的身体移位所导致的偏差。
琵琶骨,乃手臂行驶活动技能的主要枢纽,尤其其中“肩井穴”更为内家真气的重要主干道,“肩井穴”遭遇到严重的破坏之后,那原理跟一条被车辆堵死的南北主要交通干道一样,随着交通瘫痪而作废。
这一剑,好狠,白衣人的左臂琵琶骨几乎整个被穿透!
但是,即便是,一只手被废了,在两人双双抽剑而退,汩汩奔流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衫,白衣人依然站的如此挺直,甚至,萧冷的目光里面,你找不到他哪怕是一丝儿的后悔或痛苦的痕迹。
显然,白衣人是个狠人。
连方如诗都忍不住吃惊了,她真的无法想象,一个人被废了一只手,先不说那等于失去了半条命的重要,即使是皮肉和筋骨的伤痛,也足够让一个普通的铁汉子痛的满地滚爬了,而面前此人,却可以做到视若无睹的冷漠,好像他身上的伤是别人的,伤痛也是别人的!
难道,他的神经和意志是钢铁铸就的?!
方如诗心里忽生了一阵寒惧,不说此人跟梦家三少渊源极深,即便是刚才一战,废掉其一臂,也成为了不可逆转的仇家——如此钢铁意志的人,与之为友或许是一种幸运,而与之为敌,毋庸置疑,绝对是一种噩梦般的灾难!
方如诗绝对不容自己在对付梦家三少的时候,还给自己留下一个如此可怕的敌人。
故之,她轻轻抹去脸上的血水之后,再次抬起剑,凝视白衣人,蓄势待发,准备一剑结束这场战斗,一劳永逸解决掉这个敌人。
白衣人还是没有动,只是冷漠的看着她,好像,他浑不在意的样子。
方如诗却不那么想,她知道的,对付绝对已经把全身的所有力量都凝聚在接下来的最后一击当中了。
方如诗嘴角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她忍不住想象着,当梦家三少看见这个人的尸体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多彩多姿的,稍微遗憾的是,她不可能作为现场观众分享他的感受了。
夜渐深,毛毛细雨居然也有了逐渐浓密的迹象。
雨水打在他们的脸上,虽然没有厚粉底被撕开各种灾难性的图画那种难堪,但是,被雨水湿透了的头发开始集结小水珠儿沿着额头沿着眼帘滴滴答答的流淌,也怪让人难受的。
幸好,那时候的空气质量非常优,杂质不多,才不至于让头发上滴落的水咸涩了眼睛。
尽管如此,方如诗还是不堪忍受这种面对死人般的冷漠,她真怀疑,对方从始至终没有动过,好像死人一个。
她几乎有冲过去推一把求证一番的冲动。
最后,她狠下了心,冷冷道:“就算你已经死了,我也要再刺一剑!”
白衣人原本低垂着的眼神忽然微微一抬,漠然道:“想杀我,你没有机会了。”
方如诗微微一愕,她不明白白衣人哪里来的信心,然后,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灰暗的苍穹下,凭空出现了一道灰白的身影。
速度很快,快到让人产生了一种视觉的错觉,明明,灰白身影刚才还在非常遥远的对方,可是,方一眨眼,灰白身影竟然到了面前。
一个灰白衣衫的少年人,看上去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也不是很高,一副娃娃脸,跟邻家大男孩的气息相仿佛,是那种既让人亲近,却更容易转身遗忘的人。
方如诗却心里剧震,不说灰衣男孩的轻功已经到了登萍渡水那种高端境界,让她震惊的,是男孩的衣衫非常的干爽,好像刚刚从家里出来的一般,漫天的飘雨,居然没有一丝儿沾着他的衣服,这,这是一种什么神奇的绝学?
如果是气功,那么,他的境界该到了何等深厚程度?!
方如诗忍不住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武林有你这么号人?”
大男孩根本没有搭理她,一把扶住白衣人,伸手握上后者的左手腕脉,凝神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瞬间数变,最后一脸痛苦和悲愤,这才稍微移过脸,冷冷盯着方如诗,冷冰冰道:“你敢伤了我老大,你问过我康有梦吗?”
“康有梦?”方如诗想了想,终是摇头决定自己真的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个人,她的潜在意识好像对她说,既然是一个名不经传的人,那么,在武林中也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也就不会拥有多大的能力。
可是,她马上知道,她错的是多么的厉害!
大男孩忽然身形微微晃动,她只能出自本能的抬腕出剑,仿佛一阵风儿拂过,她手上感觉一轻,整支剑刃寸寸崩断剩下了一个剑柄,紧跟着,她整个人儿被勒住脖子硬生生的提起来了,如果不是白衣人适时说了三个字“让她走”,她势必要被大男孩生生掐断脖子。
然后,“彭!”的,她被扔在泥泞田埂上,浑身仿佛散了架般,曾经所有的骄傲和尊贵,也瞬间散落一地。
大男孩扶着白衣人逐渐远去,远远传来他们的对话:
“老大,你怎么不让我宰了她?”
“我要让她死在三少的手上。”
“这个,为什么啊?”
“当你懂了为什么,就会懂了怎么去爱了。”
“你告诉不就结了,搞那么复杂干嘛呢?”
“好吧,老大我告诉你,爱,就是心甘情愿的付出。爱,又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当你给不了对方付出机会的时候,通常会产生没有爱的感觉;所以啊,为了维护爱的持久,有时候,得给对方为你付出的机会......”
当方如诗听到自己被推上了作为某人的爱情维护润滑剂的时候,她感到了的绝对不是为爱情作出牺牲而崇高,而是极度羞愤,一口鲜血“哇”的夺口喷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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