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辆警车鸣着红色警笛在我们身后不远处驶向废弃化工厂区的方向,我心里不禁有点侥幸,幸亏我们抄了个大弯,要不就和警察迎头相遇了。
我驾驶着摩托车从警车的相反方向疾驰,一路上,苏振辉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于是想着找话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原来那张报纸是怎么说的?高美霞的遭遇真的只是一场车祸?”
苏振辉默然点点头:“报纸上报道就是纯粹的车祸,第二天,也就是明天,警方的结论就会向社会公布。”
“你不觉得很蹊跷吗?那瘦猴我们先前明明发现他已经醉了,连走路都摇摇摆摆了,怎么可能将车开得像赛车手一样?”我沉声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真他妈的邪了门了!这绝对不是车祸那么简单,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是谋杀?阴阳通宝带我们回到半年前,就是让我们了解真相的……”我忍不住骂骂咧咧,但也无可奈何。
苏振辉语调低沉地长叹了一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那家伙已经也死了,死无对证,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回到了半年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救不了高美霞。”
我摇摇头:“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如果我们今晚能顺利回到半年后,一定要找找原因,给高美霞讨回个公道。”
正说着,忽然发现前面的道路警笛闪烁,几辆警车一字排开,十几个交警在三百米处设置了关卡检查过往的车辆。
出了这么大的交通事故,交通警察上路查车也属正常。
“坏了,我们的摩托车是抢来的,被警察截下了就说不清了!”我吃了一惊,连忙将摩托车停在公路右边的一棵树下。
祸不单行,刚停好车,两辆巡逻警车从后面的公路折返回来,车灯越来越近,呼呼的警笛声搅扰得我和苏振辉心神不宁,莫名恐慌。
“弃车!我们从那边走!”苏振辉急中生智指指后面,正好我们身后公路二十秒处顺道有一条岔进一片民居的弯曲小路,跑到里面躲避一下刚合适。
我们二话不说,连忙跳下车,顺势将摩托车放到在地,往后面的小路跑去。
小跑了两分钟,迎面就是一片稀稀落落的城郊民居,小路弯弯曲曲地贯穿连着高矮不齐的水泥楼房通向远处,各家各户的灯光投射在路面上,除了偶然可闻的电视声音,显得安静单调。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四周,淡淡的雾气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霾散布在远近的夜色中,包括离我们已经颇远的二级公路。
这会是阴阳通宝沟通阴阳界的预兆吗?虽然已经做好勇闯龙潭虎穴的心里准备,但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
在这片民居的末尾,迎面遇到了一位农民工模样的高大壮汉侧身从一间平房里出来。
“大叔,除了入口,从这里直走能通向二级公路吗?”我主动问路。
“能啊,从这里直走五百米,出口就是二级路,上二级路不远,就是南江区了。”壮汉也不问我们的来路,向身后通向远处的曲折小路指了指道,然后汲着拖鞋向附近一口水井走去。
南江区是我们所在城市最南边的一个街区,里面有好几个城中村,人口多、杂、乱,建筑也基本最落后。
“谢谢!”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地下,两边民居侧漏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投影在地下拖得长长的,很清晰,漆黑如墨。我放心了,他应该是人,因为鬼是不会有影子的。
穿过这片民居,后面就是一片零零星星在建的荒地,小路边偶然还有几块附近人家种的菜畦,时间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着一轮月亮,月色虽然有点朦胧,但照得四周景物还算清楚可辨,草丛中偶有秋虫鸣叫。
霾一样的淡雾一直混在夜色空气中充斥远近,笼罩天空,也一直让我心里感到忐忑不安。
但一直走完了五百多米的曲折小路,心里等待的怪异始终没有出现。我和苏振辉一直紧张地盯视着四周远近,一个怪影都没有在眼睛里出现。
难道阴阳通宝今晚不显灵了?我索性拿出攥在衣兜里的木盒子,取出阴阳通宝迎着月光一照,上面布满铜绿锈斑的铜钱隐约青光闪烁,惹眼生辉。
我将阴阳通宝攥着放回衣兜里,和苏振辉等了十多分钟,眼前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东西不会时灵时不灵吧?”我有点忧心忡忡,回不到半年前,那就意味着我们还要像没有身份的流浪汉东躲西藏。
“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希望它显灵。”苏振辉推推鼻梁上的黑边眼镜,没好气地说道。
踏上二级公路,路灯斜斜,影子歪歪,夜风瑟瑟,来往的车辆明显比刚才少了,走着走着,越来越接近南江区,我和苏振辉慢慢发现,路边多了几个和我们一样在二级公路边上行走的行人,远远近近地走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南江区附近出来散步夜行的行人,但渐渐的我发现,路灯映照下的他们,脚步机械,神情木纳。
一路上四周的景物正常,走了好几分钟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也许今晚的时机不太对头,阴阳通宝没有显出它的神效。
又向前走了几百米,渐渐靠近了南江区,公路两边的人行道开始有行人的身影映入眼睑。
开始我还以为是南江区附近的行人,也就没太留意,我们走我们的,他们走他们的。但只过了一会儿,苏振辉就发现了问题,紧张地用手碰了碰我,低声道:“你看那边,他们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在我们对面公路边,走着一男一女,一个缺了一条胳膊,一个少了一只眼珠,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相互搀扶着,脸色有点惶恐,浑身嘘嘘发抖,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灯下,他们脚下看不到影子的痕迹!
本来已经放松的心瞬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心里忍不住猛地一沉,等了这么久,这玩意终于还是来了!
一意识到这点,马上感觉笼罩四周的那层淡淡的雾霾瞬间变得阴森起来,离我们不远的城市街道入口像一张狞笑着的巨型血盆大嘴张开着等待我们!
我也终于看清了我们面前入口的街道和南江区只是大体相同,看仔细一点,商铺布景细节等等却找不到任何雷同的地方。
鬼城!前面绝对是一座鬼城!
我情不自禁地脚步后挪,望而止步。
“老张,我们要不要进去?”苏振辉语音里透着寒意。
我想了想,咬咬牙:“我们遇到这玩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难道你还想像躲猫猫一样留在半年前?”
“躲猫猫也总比没命好吧?这四周好像只有我们是人。”苏振辉边说边向后退。
“我们退不回去了,”我扫视着路灯下四周游荡着的孤魂野鬼,故作镇定说,“你没看见吗,他们都是鬼,我们已经进到阴间鬼域,即使不进这座鬼城,我们也还处在阴间鬼域中!”
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我硬拉着苏振辉向前行,渐近街道入口时,四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十几个,三四十,一两百……他们出现得不声不响,无声无息,不一会儿,两边的人行道上影影绰绰的都是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和平时在大街夜市上见到的各色饮食男女毫无区别。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大都脸色惶恐,左顾右盼,好像都是第一次进入这样陌生的环境,又好像在害怕谁会来捉他们一样。
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人。
“为什么他们好像比我们还有要害怕的样子,难道他们都是新来的?”我疑惑地低声问苏振辉。
“我听说有些刚死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变鬼,所以他们会四处乱逛,又回不了家……”苏振辉推推眼睛,紧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离我们最近的一个胖子从后面怯生生地向我们靠来,他感觉好像很冷,浑身发抖,低声问我们道:“你们好,两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和苏振辉对视了一眼,同时摇摇头,我决定先探探他的虚实:“大叔,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胖子哭丧着脸眼泪汪汪:“我要能知道就好了,老子本来和一帮朋友在大街上喝着酒,喝着喝着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了马路中央,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还浑身发冷,就往前走吧,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三不识俩的……”
“大叔,以前你得过什么病吗?”我看了一眼苏振辉继续问道。
胖子愣了愣:“那倒是有,俺有冠心病,两天前检查,医生说我的血压严重超标了,可,这和我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我和苏振辉面面相觑,这胖子还没有意味到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难道刚死的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我扫视了一眼四周影影绰绰的孤魂野鬼,心里有点突发奇想,高美霞和撞她的那个瘦子会不会也在他们中间,他们也是刚死不久啊?……
这个念头还没有完全从脑海中掠过,苏振辉已经激动地伸手一指前面:“老张你看,他、他就在前面?……”
一个身影高瘦、步履蹒跚的长发男子映入眼帘,不错,就是那个刚才我们看着他已经死在轿车上的家伙!此刻,他正和其他的新鬼一样茫然、无助地踽踽独步走入鬼城的入口。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快,他就已经死后变鬼了!
“他也刚死不久,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鬼!”我沉声说道。
“我们过去抓住他!他是凶手!只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苏振辉咬牙切齿说。
我和苏振辉甩下胖子,快步向那长发瘦子跑去。刚走出十多米,那瘦子右前方蓦地映出另一个熟悉的窈窕背影,一袭蓝色连衣裙,身影瑟缩,长发飘飘。
高美霞!!
我和苏振辉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惊喜惊呆,竟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她、她也来了,我们上去问问!……”苏振辉激动道。
“高美……”我们的叫声还没有完全发出,忽然一阵阵尖锐的警笛声响起将我们的叫声淹没,我和苏振辉还没弄白白怎么回事,十几辆黑色警车警笛轰鸣着从鬼城入口疾驰驶出,每一辆警车车门拉开,蓦地跳下数十名一身黑色西装革履、眼戴墨镜的黑衣人。
苏振辉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这些黑衣人语无伦次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奇怪问:“什么就是他们?他们是谁?”
“上次在酒吧送你回来的那两位黑衣人,就和他们的装束一样!……”
苏振辉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些跳下车的黑衣人每人从身上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一甩一拉,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孤魂野鬼像一具具空壳般被铁链粘在一起被卷上了警车。
“大家快跑,鬼差来了!……”现场不知是谁大声尖叫了一声,前面十几个就要进入街口的孤魂转身狂奔,后面茫然无助的人群顿时大乱,纷纷四散奔突。
只一眨眼,高美霞和那瘦子的身影就在我们眼前消失无踪。鬼差?要是被他们捉上车,我们岂非连人间都不能返回?
一想到这里,我和苏振辉马上跟着大乱的人群转身夺路狂奔。呼!一条铁链从我们头顶越过,前面逃跑的一男一女瞬间被锁住卷回。
我和苏振辉吓的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但我们只往回跑了一两百米,后面的公路上又忽然横出十多辆黑色警车,数十黑衣鬼差从车山跳出,大叫着“别跑”,纷纷向回奔的鬼群合围过来。
鬼群再度尖叫,又有十几个新鬼被鬼差的铁链锁走。
前后都有追兵,我和苏振辉吓的脸无血色,一猫腰,抱头从右边的开阔地带奔去。砰砰……有好几只鬼被我们撞得横飞出去,他们的身体都轻飘飘的,几乎没有质感。
刹那间,我们的视野里全是奔突逃命的大军,我和苏振辉夹在鬼群中狂奔,很快冲上了一块开阔的高地,苏振辉眼尖,伸手指着左前方边一个背影叫道:“那瘦猴在前面,追!”
的确,晃动的身影一头长发,脚步踉跄。
水蛇一般的腰肢和高耸的胸脯在疯狂的扭动着,狂野中掺杂着让人不可抗拒的诱惑。眼看我们就要追上那瘦猴了,一条铁链从身后飞来,“啪”的一声打在我和苏振辉身上,我感觉身体像挨了一记闷雷,脚步一个踉跄,“轰”的一声跟着苏振辉从高地向前面的低洼滚了下去,脑袋和长满长草的草地一接触,瞬间昏迷了过去。
过了很久,等我从草地上苏醒爬起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浑身还麻麻地痛,四周全是荒芜的长草,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苏振辉不见了!我在附近草地里找了很久,就是没发现这他的影踪。
这小子会跑哪去了,就算要找高美霞也不应该不顾兄弟吧?抑或是被鬼差们当鬼捉走了?我心里乱糟糟地想。
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先找到苏振辉再说,他是因为我才来的,他出了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踽着脚步往前行,很快我在草丛中找到了苏振辉留下的一只鞋;再往前,又在低洼草地的另一侧发现了苏振辉的另一只鞋和袜子。
我心里一沉,这不像是苏振辉自己留下来的,两只鞋子的方向说明他的人肯定该朝前方去了,没有返回高地后面的鬼城。
走出低洼,前面就是平坦的荒地,沿途偶然还能看见一两个男女躲在草丛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昏暗的夜色中,远远近近还有像空壳一样游荡在荒野的孤影。
不用说,他们都是刚才逃避鬼差追捕的新死孤魂野鬼。
我强忍着恐惧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沿途呼叫苏振辉的名字,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们的同类,尼玛的,谁怕谁啊……
“苏振辉!……”
“老苏……”
声音在深夜空荡的荒地上缭绕回响,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叫声简直比鬼嚎还要恐怖。
日他奶奶的,这样也好,那些游荡的鬼魂们肯定以为老子和他们一样都是鬼,就不会来找老子的麻烦了!……
向前一直走,走了差不多足足二十分钟,眼睛所及还是平坦连绵的荒地。有好几次,孤独和恐惧差点没有压垮我内心最后一根坚强的稻草,要不是为了苏振辉,此刻,我早想转身往回跑了。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前方忽然传来了隐隐的摇滚音乐声,右前方的地平线上,天空被地下燃烧的火光映红了一大块。
我精神一振,现在,眼前就算是群鬼乱舞,也比忍受无边的孤独黑暗恐惧要强!
我加紧脚步向右前方大踏步走去,几分钟过后,一栋破败废弃的五层烂尾楼耸立在开阔的平地上,远远望去,五楼楼顶火光冲天,一个巨大的露天舞场被现场疯狂的男男女女围得水泄不通,震天的摇滚音一公里外都能听得见。
烂尾楼四周,一个个游荡的男鬼女鬼像飞蛾一般被楼顶的火光和音乐吸引着,从荒野的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步履蹒跚,有的疾奔如飞,夜色苍茫中,我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只无所皈依的孤魂。
苏振辉会不会在上面?我忐忑不安地向孤楼靠近,内心禁不住砰然乱跳,上面都是鬼,换你你也受不了。
五层毛坯烂尾楼房,楼梯是临时搭建木梯,四面聚来的鬼们寒气逼人,我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下巴,伸手攥住刘神仙给我的护身符,半低着头杂在他们中间跟着一步步上楼梯,他们好像都没有认出我的身份,连一眼都没有对我多看。
楼顶上的音乐变成了飘飘渺渺的动听歌声,我仔细一听,辨认出那时一部老电影《夜半歌声》的主题曲,歌声悠扬婉转,跟我一起上楼的鬼们听得如痴如醉。
楼梯一圈一圈地盘旋向上,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隧道里,楼顶飘下来的歌声像一只精灵手中的线牵着所有的鬼魂上楼,每上一阶楼梯,火光和音乐就跟着上移一点。
鬼乐!我心中冒出一个寒气森森的名词。
我沿着回环似的楼梯一级一级地向上走着,那隐约的灯光和缥缈的音乐像美人的面纱正一点一点地被我掀起,上了三楼再上四楼,我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这灯光和声音就像一个被诅咒的陷阱一样吸引着我前往,我想停住脚步,却又担心苏振辉那小子在上面,我现在不去管他,那也太不够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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