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呼呼…………”
汗水,自身上不停地洒落下来,挥汗如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不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男子身形很肥硕,年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发际线也很高,已经是地方支援党,中,央了,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衫,下身着大裤衩,手里拿着锄头,不停地挖着。
很快,锄头碰到了地下的东西,男子深吸一口气,将锄头丢在了一边,然后跪下来伸手去淘弄。
很快,两个骨灰盒被挖了出来,两个都是黑色的骨灰盒,只是左边一个深沉一些右边一个则显得素雅一些。两个骨灰盒都经过特殊处理,所以深埋在地下这么多年,也没有丝毫的腐化。
徐富贵坐在了地上,将深色的骨灰盒丢在了一边,转而将素雅一点的骨灰盒捧在怀里。
“媳妇儿啊,想我了没有?”
估计谁都没有想到,在类似于活死人墓的地方躺了二十年的徐富贵从证道之地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跑到广西的一个山沟里挖坟。
骨灰盒里,是他的妻子。
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出事”后一年就故去的。
很多的事情,很多的话,在二十年棺材的冰冷岁月中无数次地在脑海中盘桓过,但正是因为时间长了,一些话,被沉淀下来了,等到真的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出来时,
手里捧着亡妻的骨灰盒,只剩下一种无语凝咽。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徐富贵和自己的妻子,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甚至可以说是,也没有多少的感情。
作为一名插队知青,徐富贵当初可以说是为了自己可以活得舒服一些才选择在那个时候依旧对自己是个读书人而抱以好感的妻子,等之后国家重新开放高考,自己的妻子一边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一边下地耕作,给徐富贵留下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奢侈的复习环境。
等之后徐富贵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当老师,自然也把妻子从农村接到了自己所在的大学宿舍里,一度时间里,徐富贵也不满意自己妻子粗犷的身段和不解风情的农妇思维,甚至一度徐富贵还精神出轨过,只是最后也没离婚。
后来从教育岗位调任政府单位,真正印证着“升官发财换老婆”的俗语,但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儿女也慢慢长大了,妻子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农妇,徐富贵还是照旧看妻子不顺眼有时候宁愿就大半天坐在自己书房里看书等到妻子喊自己出来吃饭。
说幸福,谈不上多幸福吧,但感情,多少还是有的。
之所以没和妻子离婚,换一个跟自己有共同语言的女人,也是因为徐富贵自己良心还真有些过不去吧。
做人,得讲良心,于婚姻来说,更是如此,情侣热恋时期的海誓山盟,只能证明那时候双方是真心的,至于实效性,真的不需要过多的去执着,日后的生活其实还是比拼双方的良心。
现在,
自己还活着,但妻子已经成一捧灰了。
徐富贵从下午一直捧着骨灰盒到傍晚,山里蚊虫多,但是却没有一只敢近徐富贵的身,慢慢地,徐富贵叹了口气,站起身,拿着亡妻的骨灰盒,开始下山。
于这个现实世界,他其实是没有多少留恋的了,哪怕是自己的子嗣,也没多少感情和放不下了,现在亡妻的骨灰盒在自己手中,自己也算是有了个伴儿。
以前,自己嫌弃妻子不懂和自己交流,文化水平低,现在,也挺好,她反正也不能说话了。
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徐富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
自己的车票,什么时候才会到。
一路走着下山,徐富贵显得很是平静,他没有功夫去欣赏景色,也没有兴趣去过多的流连,二十年的棺椁长眠,对于一个思维清晰且正常的人来说,是一种无声的折磨,足以把你对这个世界任何的东西都觉得麻木起来。
只是,
走着走着,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对方应该是一个男子,身穿着藏青色的衣服,从搭配上来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对方的一双眼眸,却像是鹰隼一样,一直盯着徐富贵。
从自己进入这座山脉开始,这双眼睛,其实就一直盯着自己,当自己准备离开时,对方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徐富贵忍不住笑了,
年代,
确实不同了啊。
对方看见徐富贵在笑,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因为这位有着鹰隼般目光的瘦削男子已经很久没有处于这种气势上被动的环境中了。
的确,在如今这个两年前上一批大佬级听众刚刚坐火车离开的当下,硕果仅存的大佬级听众真的是绝对的一方大佬甚至是一域巨擘的存在了。
不过,正是因为他看不透这个中年发福男子,所以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是来找我媳妇儿。”徐富贵伸手指了指骨灰盒,“你不用紧张。”
对面的男子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微微侧身,算是让开一条路了。
其实山上哪里有路,或者可以说,到处都是路,毕竟这里又不是断臂悬崖的位置,也不是华山一条道,但这个侧身的动作,算是摆明一个姿态,那就是你走吧。
他叫褚喜文,广西大佬级听众,而广西,现在也就他一个大佬级听众,所以当徐富贵从云南来到这里时,他感应到了,然后就跟了过来。
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来到你家时,作为这里的主人,你可以不急着拿棍棒将他打出去,但你至少得盯着他。
徐富贵点点头,继续走了下去,而褚喜文没有再跟过来,对方的目光也就是神识也没有继续跟随着自己。
徐富贵其实不是广西人,但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岁月是在广西度过的,在这里插队,在这里结婚,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结婚生子,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之一在这里完成,也因此,这里,对于徐富贵来说,有着很难割舍的情怀。
当初破落的乡村,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小镇了,不得不说变化之巨大,徐富贵一只手捧着骨灰盒慢慢地行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现在才七点多,街上还很热闹,只是徐富贵却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还记得自己的妻子曾经拿着布票和辛苦挣下来的工分钱来这里扯布,新布扯回来后,妻子肯定会先紧着自己,自己的一套新衣服是必备的,哪怕两个儿子,都得先将就一点,至于她自己,印象中哪怕是后来条件好了也很少给自己买什么新衣服。
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媳妇儿都紧着自己,这个农村丫头,一辈子就认这个死理,在那个年代,她居然也能觉得自己能嫁给一个知识分子是一个很光荣的事情,是她占了徐富贵的光,徐富贵娶了自己,对徐富贵来说,是一种委屈。
所以她想方设法地对自己好,无微不至地对自己好,好到村子里的人哪怕都在骂徐富贵是个懒汉她都无所谓,依旧继续伺候着自家的男人。
或许,以后重新发达的徐富贵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无数次的天人交战后,依旧没有和妻子离婚的原因吧,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你说这女人傻嘛,她确实傻,傻乎乎地只知道对自己好,但你要说她聪明的话,她也确实聪明,她这么对自己好,自己还真的割舍不下她。
一路走,慢慢走,轻轻地走,徐富贵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骨灰盒,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和自己的妻子逛过街,
眼下,
也算是在逛街吧?
一念至此,徐富贵笑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作,有点矫情,这些,都是电视剧里苦情戏的桥段,但直到现在,徐富贵才真正地体会到人生,其实比电视剧更像是一场电视剧。
默默地蹲下来,徐富贵觉得走得有些累了,
他在柏油马路上坐了下来,
路边的行人和商家似乎都没有看见这个坐在小马路中间的发福中年男子。
慢慢地,徐富贵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他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儿直接撞了过来,徐富贵没有躲避,男孩儿也没有躲避,
但是对方却直接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然后继续地骑下去。
徐富贵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子,
他想起了之前在山中,那位广西的大佬级听众看自己的眼神,
对方,应该是认识自己的啊,毕竟,对方去证道之地时,是见过自己的啊。
那么,
他刚才为什么这么一直盯着自己?
徐富贵摊开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声,
他明白过来了,他完全明白了,
“呵呵…………原来…………我已经死了啊…………真的……真的已经死了啊…………”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时,徐富贵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消散起来,
这样子的一个人,哪怕死了,他认为自己没死,还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但是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就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徐富贵这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触摸到了什么,
但随即,他又释然了,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打开了骨灰盒,
“媳妇儿,一起走一遭呗。”
骨灰盒里的骨灰开始飘飞起来,伴随着徐富贵消散的光辉,
交织、缠绵,
最后,
彻底消散,
一切的一切,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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