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两次见到棺椁内的存在,也就是自己两次进入证道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躺在棺椁里,沉默寡言;
而他的身形从棺材里出现好像也就两次而已,一次是苏白等人连同云南以及西方听众打算了离开时,他在棺材内坐起,将自己扣留了下来,另一次则是梁森来证道时,他半起身相迎,算是给这个新晋大佬以面子上的尊重,打个场面。
而这一次,他是要打算出来了,是真的要走出棺椁,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而走出来时,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当其四周的黑气都散去时,显露出其最清晰的身形,一个体态略显臃肿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一身唐装,扣子被肥肉高高鼓起,这样子的人,放在二十多年前,不是当官的就是暴发户。
他的面容很和善,没有威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质,古朴无奇,简简单单。
“就这么走了?”苏白站在棺椁边问道,毕竟,似乎也没签什么合同手续,而且自己也没躺进棺椁内,但对方似乎就这么直接笃定地走出来了。
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上方,意味深长地道,“这里是广播最关注的地方,也是离广播最近的地方,你以为广播会变出一张合同来和你签订么?
一切,其实已经敲定了,而我,在这里躺了二十年了吧,也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呵呵,火车票,我也是很向往的。”
苏白苦笑了一声,的确,好像确实是这样,哪怕没有合同,就算没有面对面的约定,但是既然对方是广播,就不怕你偷奸耍滑或者是玩什么合同条文的漏洞,只因为甲方是广播。
广播说要讲道理,所以一个个堪比神祗的听众都不得不讲道理,之前的交谈,其实已经把事情给说好了,既然说好了,就由不得你反悔了。
犹犹豫豫拖泥带水,不符合广播的性格,因为哪怕是在故事世界里,广播也讨厌那种慢节奏的剧情。
中年男子在如意面前慢慢地蹲了下来,自棺椁内走出来的他,此时就相当于一个普通的中年发福大伯,没有一点点特殊的感觉,但苏白清楚,这样子的一尊在棺椁内躺了二十年经历了几代听众更替的老家伙,绝对不可能简单得了。
他应该没有自己那对便宜爹妈那般无拘无束和广播玩心眼做算计,但哪怕他一直都谨遵规矩,现在也只要是在规矩里,这个现实世界里能够甩他脸色的人,估计真的没有了吧。
上一批大佬级听众作火车离开了,最近几年东西方新晋升的大佬级听众对于他来说,真的是隔了几代的小辈了。
“跟我一起走么?”中年男子很认真地问如意。
在这里的二十年时光,无疑是枯燥的,除了偶尔有听众来证道能够给予他一些新奇之外,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沉默的状态,但他沉默的同时,身边还有一只同样沉默的黑猫。
不得不说,他似乎有些习惯了这只黑猫的陪伴,现在他要走了,对这里,他其实也没多少眷恋的,唯独这只黑猫,他有些放不下。
如意还是匍匐在台阶上,一动没动,甚至看都没看中年男子一眼。
它当然知道这个于黑暗中和自己陪伴二十年的邻居,即将离开,但它依旧没有丝毫的犹豫,还是选择继续匍匐在这里,或者说,
继续坚守在这里。
此时的中年男子,在现在如意的眼中,和当初承诺带它和吉祥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精彩世界的苏余杭,,真的没什么区别。
似乎是看明白了它的态度,中年男子有些怅然,但也带着些许释然重新站起来,他看向身后的苏白,很是平静地道,
“这里,就交给你了。”
简单地托付,简单地不能再简单。
“就是这次没带烟过来。”苏白有些惋惜道。
“我的棺椁里,有几箱,不过是当年的特供烟,也不懂你抽得习惯不习惯。”中年男子微笑着说道,“其实,在这里戒烟真的很简单,因为你不会觉得枯燥和寂寞。”
“骗鬼呢?”苏白不信。
“如果你还觉得枯燥和寂寞,那么早就自杀了。”中年男子说一句很有哲理的话,的确,如果不能忍受孤独和寂寞,那么躺在这里的黑暗岁月里,估计早就忍不住自杀了。
军队和监狱里其实都有关禁闭的惩罚,这种惩罚,其实比体罚更折磨人。
“成,那我也尽快戒烟。”
“那我走了。”中年男子的身体开始慢慢地虚幻起来,于证道之地前方,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漩涡,这黑色漩涡似乎能够被中年男子自己所控制,但他更像是在借助这个法阵一样。
他之前接引苏白进来,是因为苏白之后会成为这里的继任者,他现在离开,是因为已经有了继任者。
“另外,忘了告诉你,这里的阵法其实也是讲道理的。”中年男子提醒了一声苏白。
“老哥,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苏白靠在棺椁边看着身形越来越淡的中年男子问了一声。
血尸的名字,苏白一直不知道,而这位,自己也不知道。
“徐富贵…………”
中年男子的身形完全消失,他离开了,尘封了二十年的他,自这一刻起,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去,苏白并不知道他回去要做什么,是去找苏余杭唠嗑还是真的等一张火车票去那里看看风景?
甚至,又或者,他其实早就死在了故事世界里了,但在这里的他并不知道,因为广播需要一个守护者在这里保护证道之地,所以即使他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怀着无限憧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离开这里的他,一旦出现到外面就开始烟消云散,这样子的打击,这样子的嘲讽,真的是太黑暗了。
“真是个土气的名字。”苏白笑了笑,但是没等他话说完,忽然一股巨大的吸扯力开始作用在自己身上,十二具棺材在此时都开始震动起来。
苏白下意识地稳住自己的身形,但已经显得有些越来越艰难,四周,十二具棺材的震动越来越激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这巨大的声响传遍了整个证道之地,
轰鸣声带着清晰的节奏感,就像是有十二面大鼓正在被敲击,一次一次,一批一批,动人心弦!
黄泉水开始翻滚起来,崖壁上的石屑也开始抖动起来,黄泉水之中的尸体和尸骸也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呼喊,他们像是在挣扎,在呐喊,在怒吼,因为以他们的形象来看,正常人都很难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任何美好的想象。
但是苏白感知的则是另外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在欢呼,在雀跃,就像是新王登基时,面对下方帝国的士兵一起举起战剑高呼“吾皇万岁”一样。
他们在为新王欢呼,在为苏白欢呼,他们在表示臣服,在向苏白送上自己的祝福和恭敬!
祭坛最上方的桌案上,玉盒子中的滇国玉玺飞了出来,一边散发着翡翠色的光辉一边飞到了苏白面前,一般来说,只有来这里证道的大佬级听众才有资格使用一下这滇国玉玺,但是这次它却主动地飞到自己面前。
这种感觉,让苏白都有些不真实,恍惚间,他忽然觉得,似乎事情,跟自己之前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在这里,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囚犯,也不是什么,守城小兵,
他,
其实是这里的王,
证道之地内的,
绝对王者!
这种感觉,真的不坏。
十二具棺材还在震颤,苏白知道,它们这是要让他选择一个躺进去,成为自己的家。
吉祥和如意目光都看向了上面,它们也在看着苏白,也在看着这里的景象,如意眼里是平静,吉祥眼里还有无法褪去的哀伤。
苏白选择了正南方向的一座棺椁,因为在这座棺椁上,刻画着的是一个个身体僵硬的恶鬼,他们的形象,和僵尸很相似,因为雕刻上的恶鬼嘴角两边也都有很是清晰的獠牙。
每口棺材上多雕刻的东西并不一样,这其实,还是看一个眼缘,苏白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这一具棺椁上,棺椁当即开始发烫起来。
掌心位置传来了一阵刺痛感,鲜血汩汩流出,被棺椁所吸收,
渐渐的,苏白的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和面前的这具棺椁建立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这里,
是自己的家。
棺椁盖子慢慢地悬浮起来,一如马车边,仆人给主人掀起车帘,
黄泉水之中的尸骸们恢复了安静,却一个个面向这边,滇国玉玺飘浮不定,像是在给苏白持灯照明,而当苏白准备跨入棺椁之中时,
黄泉两边出现了无数无面人,他们身穿白衣,手持绿色的灯笼向着这个方向一起叩拜,嘴里嗫嚅着晦涩难懂的语言,像是在做着祷告。
苏白整个人躺入了棺椁之中,
棺椁盖子慢慢地闭合了上去,严丝合缝,
滇国玉玺飞回了祭坛,黄泉内的尸骸继续开始随波逐流,无面人再度消失,
整个证道之地,
恢复了安静。
吉祥走到了棺椁边,伸出爪子按在了棺椁上,
叫了一声,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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