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这个人跟瘸腿彪、唐景生不一样,对付瘸腿彪一叠钞票砸过去,那家伙能把你当亲爹,有什么说什么;对付谨小慎微、胆子越来越小的唐景生,直接一把玩具枪指过去,唐景生就得屈服在余杉的淫威之下。而成安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个江湖人,余杉没法复制对付上述二人的手法。
砸钱?人家开的是奔驰600L,比余杉有钱多了;用玩具枪吓唬人?没准人家一眼瞧出破绽,回头就能把余杉打个半身不遂;就算侥幸一时蒙混过去,等成安反应过来,余杉怎么办?这里是广州,成安是这里的地头蛇,而余杉绝对算不上过江龙。
就近找了酒店入住后,余杉睡不着就是开始憋主意。托了在这条时间线上他是编剧的福,新增的记忆让他的大脑异常活跃,一个个匪夷所思却并不靠谱的主意不停的在脑海中闪现。
编剧这个职业很有意思,基本上入了这行,很少能从坑里跳出去的。余杉新增的记忆里,就认识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老编剧。这位知名编剧转过行,开过饭店,做过金融,后来又干制片人。结果兜兜转转五、六年临了又干起了编剧。
用老编剧的话讲,干这行有瘾。跟组的时候,导演得按照编剧的剧本构图来采景,演员得按照编剧的描写来演戏。当你做编剧的时候,可以充分的得到一种满足感。注意,不是成就感,而是满足感,一种掌控别人的满足感。
而要达到掌控别人的目的,你就得写出让人信服的好剧本。问题来了,什么样的剧本让人信服?首先得逻辑通顺,对话符合人物设定,有充足的相关专业知识,还要有密集的、既出乎预料又在情理之中的转折点。
为了练好写转折点,余杉花了两年时间,每天拿各式各样的东西做转折。比如一支钢笔,里面却装着一管几千公里外朋友的血液,而朋友说最近一个月总是贫血。这种离奇的转折引申出来的故事,绝对吸睛。
练好了转折,余杉又开始建立人物数据库。数据库里包含各式各样的人物,与此同时还要阅读海量的书籍。这些全都搞明白了,再历练一番,你写出的剧本就能掌控别人。
本质上来说,影视剧就是一场骗局。好的骗局能让观众沉浸其中,会为了人物的悲欢离合而喜怒哀乐。编剧就是这场骗局的构建者,其他什么导演、演员,都只能在这个框架里折腾。所以说,某种程度上来讲,合格的编剧绝对能当一名合格的大骗子。而余杉就是一个合格的编剧!
总之,余杉透过已经掌握的信息,对成安这个人的性格有了大概的了解,然后一个极有针对性的谋划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在凌晨三点入睡,清早七点准时起床。在酒店用过自助早餐,他找了家复印社,复印了两份文件。跟着给梁经理打电话,先行付款,要求侦探公司对成安的手机进行定位。定位的结果显示成安就在自己家中。
余杉找了同城速递,将这两份文件以及一个写好的纸条装进袋子里,交给同城快递让其半小时内送到成安手中。跟着他去了一趟商场,换了一身运动装、棒球帽,随即去了商场里的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静静的等待。
上午十点十七分,余杉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接听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先是用广东话说了一句什么。
余杉说:“请说普通话,我听不懂广东方言。”
“你是谁?”
余杉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想要干什么?”
“成先生,我再次声明,我只是个跑腿的。一周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所以我们之间不存在私人恩怨,你明白了吗?雇佣我的人,只想从你嘴里打听一些事情。我会把你的回答原原本本的反馈给雇主。至于接下来的事儿,就跟我没关系了,你明白么?”
成安沉默了下,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我们还是面谈比较好。”
“可以,你来……”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来广州,路不太熟。要不然你来找我吧,我就在番禺万达广场的星巴克。”
“好,给我半个小时。”
挂了电话,余杉松了口气。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他充分利用了成安的心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成安九六年离开地下钱庄跟了乔思,除了待遇问题之外,更主要的是乔思比地下钱庄更有能量。他跟了乔思几年功夫,乔思的能量有多大,这家伙肯定一清二楚。
乔思都这么厉害了,能让乔思不敢动手,只能偷偷立复仇基金的主儿,是好惹的吗?
如果余杉在九九年找上成安,恐怕成安第一反应就是跑路,跑的远远的。他既不敢出卖乔思,也不敢得罪余杉,所以只能跑路。毕竟钱再怎么多,也得有命花才算自己的。
而余杉在一五年找上门,易地而处,十七年之前你帮着前雇主弄了个复仇基金,十七年之后有人把原始文件的复印件寄给你,你会有什么反应?习惯性的认为余杉很强大就不提了,就这个执着的劲头就让人心悸。再加上乔思早就已经死了,不存在出卖成本,余杉找到他之后没直接动手,而是表明来意只想当面聊聊,面对这种既强大,又执着的余杉,低头屈服明显比跑路要明智。
没错,余杉就是利用了成安的思维误区,有意引导之下,创造出了对他极其有利的局面。
成安很守时,不到半个小时就从星巴克门口走了进来。成安拿着手机,警惕的四下寻找着,余杉能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一些有意思的信息——比如惶恐不安。
余杉高举右手,冲成安招了招手。成安看见后,停在原地仔细打量了余杉几秒钟,又确认了余杉周遭不存在埋伏,这才走过来慢慢的落座。
余杉平静的说:“成先生喝点什么?我请客。”
成安万全没有要喝东西的意思,径直说:“孔庆早就死了,陈广夏埋的,具体地方我不知道,不过肯定在齐北。”
孔庆?这恐怕是乔思的化名。
余杉故作了然的笑了笑说:“成先生,你说的我早就掌握了。”
“你都知道了?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复仇——”他突然住口,四下张望了下,然后压低声音说:“——复仇基金的事是孔庆决定的,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余杉摊摊手说:“所以我们才能坐在星巴克聊天,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胁很有效,或许联想到了不太美好的可能,成安的脸色变得很差。
余杉掏出一支录音笔,打开后接着说道:“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成先生,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乔思做事的?”余杉决定用一个猛料加深成安的恐惧心理。
“乔思?”
“哦,也就是你说的孔庆。孔庆是乔思的化名,这是我从雇主那里得来的确切信息。呵,恐怕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吧?”
成安心下茫然,一言不发,或许是在消化着余杉言语中的信息量。
“成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哦哦,我是九六年二月份,开始跟着孔……乔思,主要负责处理他名下的资产。”
“你们之前认识?”
“算是吧,之前的两年,我在钱庄做过他的生意。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
余杉问:“乔思的个人资产情况,你肯定很了解吧。”
“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在美国有一家金融公司,平时我主要负责他名下的几个主要账户。”
“你估算过这些账户总共有多少流动资金吗?”
“大概有两亿左右。”
“人民币?”
“美元。”
余杉点点头,两亿美元,按照当时的汇率至少得有十五、六亿人民币,这还只是现金流,乔思的具体资产肯定比这要多得多。
“那几个主要的资金账户,你应该还记得吧?”
成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推给余杉,说:“这是账本,我一直留着,就怕被你这样的人找上门。看看吧,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余杉拿起笔记本,翻开来看了看,合上之后笑着说:“谢了,这能让我多拿一笔酬金。”顿了顿,余杉说:“我们继续,你为乔思工作的时候,是在齐北?”
成安摇摇头,说:“没有,我始终在外面,依照孔庆的吩咐调配、转移资金。直到九九年过年之后,我才被孔……乔思叫到了齐北。”
原来如此,难怪余杉始终没有发现成安这个人的存在。
“也就是说,九九年四月十二号,乔思死亡之前,你一直留在齐北?”
“是的。”
“你在齐北都做些什么?”
“还是老样子,负责处理那些账户。当时乔思嗓子出了问题,不能说话。想要交流,只能通过写字。我在齐北待了两个月,可直到陈广夏告诉我乔思死了,我都没见过乔思。”
“嗯?你没见过乔思?那你们之间的交流是谁传递的,陈广夏?”
“对,乔思有什么吩咐会写下来,陈广夏会在第一时间转交给我。”
余杉皱了皱眉。如果成安没说谎,那乔思在九九年过年之后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但偏偏成安始终没见过乔思,所以余杉根本无法确认这条推测的真实性。
寻思了片刻,余杉接着问:“你在齐北期间,除了陈广夏还接触过谁?”
“没谁了,就陈广夏,还有两个负责看守我的马仔。”成安苦笑着说:“我一落地,就被陈广夏囚禁了。好吃好喝,就是不能联络外界,也不能离开房间。”
余杉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问道:“除了这份复仇基金,你还办过其他复仇基金吗?”
成安摇摇头:“没有,经我手的就这一份。至于有没有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感谢你的配合,成先生。如果你很坦诚的话,我相信我的雇主会很满意这次谈话。”
听余杉这么说,成安长出一口气,连说:“满意就好,满意就好。额……不知道兄弟你的雇主……”
余杉微笑着说:“你确定你想知道?”
成安立刻摇头:“不,这不关我事。兄弟,劳烦你跟金主说一声,我把知道的都说了。要是再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来找我,我肯定配合。”
余杉冲着成安点点头,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揣好录音笔与笔记本,起身拍了拍成安的肩膀,擦身而过的时候说:“成先生,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成安苦笑着说:“最好如此。”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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