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更天起,五台县常知县便与仓大使来到县粮仓,开始清点出库粮草。一直忙活到天亮,六百车粮食才装车完毕。又会同各位军需官再次核对无误后签字画押,才放他们离开粮仓。
那厢间,各卫官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说可以出发,赶紧去拉了粮食,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左护卫来运送的五百兵卒,是往县城东门而去,要把粮草运送给驻扎在五台县东部的右护卫军队。
骡马拉着大车,缓缓驶过雪后泥泞的大街,士卒们手持着刀枪,慵懒的列队分两部走在车队前后…现在整个五台县,都被官军层层包围,哪里有敢打劫官军的蟊贼?是以士卒们都显得无jīng打采,心里还暗暗埋怨,这明明是民夫于的活,为何要让他们这些当兵的来做?
然而当前队抵达城门前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下站着无数兵士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看到这阵势,左护卫的官兵惊呆了。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又有大队官兵从两侧巷子里包抄出来,从后面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虽然包围他们的是友军,但被围的官兵还是有些慌张,领队的副千户忙上前问道:“请问对面是哪位大人,围住我军有何公于?”
回答他的,是城头上的号角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柄黄sè的罗伞,支起在城门楼上。伞下一个穿着黄sè战袍的人影,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此刻在五台县,能穿这种颜sè衣裳的,显然只有一位——那就是永和王朱济垠
“拜见王爷”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单膝跪倒。
“起来。”朱济垠缓缓站起来,声音中气十足,令城下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本王接到线报,说我们要找的匪首刘子进,就藏身在运粮队伍里头,妄想混出城去”说完马鞭一点,便有立在一旁的千户暴喝道:“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包围运粮队的士卒齐声大喊道。
“放下武器……”副千户只好命手下听从指令。一阵当啷唾啷,左护卫的士卒们便放下了刀枪,然后按照命令列队走到另一侧的空地上,挨个接受检查
这时候,城头上朱济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韦无缺身上,韦公子复原能力十分强悍,那张俊脸上已经看不出伤痕,但他心里的创伤,却非但无法愈合,反而愈来愈重。
“你可看仔细了。”朱济垠叮嘱他道:“别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溜走”
“放心。”韦无缺冷哼一声道:“他们几个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说完飘然下了城楼,朝着列成长队的左护卫官兵走去。他挨个走过每一个士兵的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骨髓——以他易容大师的水准,自信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有没有易容。更何况,那刘子进的身高鹤立鸡群,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另一边,士卒们也在搜查着那些大车,揭开上头防雪的芦席,把一袋袋粮食都检查过,确定没有藏人才检查下一辆。
搜查进行中,城门处气氛十分紧张,那陈百户和副千户已经过了审,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比的庆幸……
韦无缺看得很仔细,五百士卒从头看到尾,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韦无缺颇感费解,又从队尾看到队首,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的脸sè越发难看,朝城头的永和王摇摇头
永和王不禁咦了一声,在韦无缺之前,负责搜车的千户,早已经禀报说,粮车里并没有藏人。
车里没藏人,队伍里也没人,刘子进自然就不在此处了……
“这下奇怪了。”永和王眉头紧皱,对已经走上城头的韦无缺道:“莫非盘查的太紧,他们没法入城?”
“不太可能。”不知从何时开始,韦无缺对王贤的信心,竟超过对自己的信心,他断然摇头道:“我们对之前的盘查抓得并不紧,以王贤的本事,一定可以混进城来。而下次运粮的时间,是十二天后,他等不了那么久,一定会在今天出城的”
“那为何搜遍了也不见人影呢?”永和王面sè难看道。
“这只能说明他们不在这儿。”韦无缺皱眉道:“说不定混在右护卫,甚至中护卫,也不是没可能。”
“右护卫是往中护卫运粮的;中护卫是我们自己的人。”永和王不信道:“他们怎么可能混到里面去?”
“不在这儿,只能在那。”韦无缺缓缓道:“搜搜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嘿”朱济垠不爽的吐出口浊气,问道:“那两路出发了么?”
“一时出发的,都在城门口被拦下了。”那千户禀报道。
“先去右护卫那边看看。”韦无缺说完,便先行下了城墙。
那千户看看下面左护卫众人,向朱济垠请示道:“要继续扣留他们么?”
“放行”朱济垠没好气道:“留下他们还得管饭。”
“是,放行”千户一声令下,包围的军队便撤走了。城门也缓缓打开。惊魂未定的左护卫兵士们,赶忙驱车离开这鬼地方,差点忘了取自己的兵刃。
离开县城老远,见前后都没了外人,那副千户才长出口气道:“唉呀妈呀,可吓死我了。”
“是啊,得亏他们临时没来,不然大伙一起吹灯拔蜡”陈百户也使劲点头道:“这也算是塞那个失马,焉知非福了”
“可他们这下怎么脱困?”副千户替王贤几个发愁道。
“我们已经冒险留了信号,又冒险出去跟他们接头,”陈百户一身轻松道:“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就是指挥大人也没法怪罪我们
“嗯,也是。”副千户虽然是杨荣的心腹,但心腹也不想白白送死啊
两人便不再吭声,又走出二里多远,便见四个兵丁在道旁等候,口口声声要求见陈百户。陈百户让人把他们引过来一看,登时惊呆了……为首的一个,不正是昨天和他接头的那人么?
“你,你们?”陈百户吃惊道。
吴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陈百户也猛然jǐng醒,咳嗽一声道:“还不速速归队。”四人应一声,便混入了队伍当中。
副千户和陈百户对视一眼,便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往右护卫军营进发。
时间回到今rì拂晓,王贤听吴为道明了对方的安排,却越想越觉着不妥。
“大人,有什么问题么?”吴为忙问道。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在想我们之前遇到的搜查,虽然人手够多,但似乎并不严密。”
“这也正常,下面人体会不到上面人的心情。”吴为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杵着,是人就会有怨气,不可能那么仔细。”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着,一切都太顺了,”王贤缓缓摇头道:“顺得好像有人放水一样”
“放水?”吴为心头一紧道。
“韦无缺那样yīn险狠辣的家伙,不可能让我们那么容易逃走。”王贤道:“他一定会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而我到现在,还没感受到这种麻烦。”
“也许他有心无力也说不定。”吴为道。
“事关生死,不能抱侥幸心理。”王贤摇头道:“如果你是朱济垠和韦无缺,之前一直在放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瓮中捉鳖”吴为说完面sè一白道:“大人是说,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城,让我们和左护卫的人接触,然后等着关门打狗?”
“虽不确定,但不可不防”王贤皱眉道:“所以我们得改改计划,不能去军营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先出城,在城外与他们会合”王贤沉声道,说着把自己的安排讲出来。
“还是大人想的深。”吴为赞一声,便按照王贤的吩咐,将那些军装重新包起来。他们几个仍然穿着喇嘛的袈裟,吃过早饭后,万分难舍的告别了张五,又告别了万分难舍的宋钟,四人便从后门离开了。
来到大街上,四人先去了一间杂货店,采购了许多油盐酱醋之类的物资,又赁了辆马车,赶着从昨天的原路返回,来到县城东门。
守卫东门的,仍是昨天的官兵,一看到他们就认出,这是昨天进城的喇嘛。见他们推了一车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就更不怀疑了。五台山上的和尚喇嘛进一次县城,要是不买这些东西,反而不正常。
“怎么少了两个喇嘛?”守门的兵丁甚至记着他们的人数。
“师弟在大夫那里住下了,我们师叔留下来照顾,”刘子进是几人里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来答话道:“这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便把我们四个打发回去了。”
“你们师叔是拿你们当劳力使唤呢,他自己在城里享福。”兵丁们戏谑的说笑着,也懒得再盘查,就把四人放出城去。
而这时候,粮仓那边还没装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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