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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基本沿袭元朝的区划,但分行省之权为三,承宣布政使司行政,提刑按察使司司法、都指挥使司掌军,三权分立,以为制衡。
其中提刑按察使司之下,又设分巡道分道督查行政、司法,皆由按察副使或按察使司佥事担任。如浙江便分为浙东道和浙西道,其中杭州府属于浙西道所辖。
浙西分巡道何观察,对赵家所控十分重视,因为它不仅是人命案,还是一县官吏受贿枉法案,这在浙江一省绝对是大案要案了。
于是他立即调按察司的仵作再次验尸,结果大有不同——按察司的仵作,勘察现场并验尸后判定,女尸已经死去数月,只是被绑在石头上沉入河底,后来绳子脱落,才浮上水面。因此看上去,不像去世那么久的样子。
见富阳县的验尸结果被推翻,何观察心里的天平,自然偏向了原告。他将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富阳县一干人等,命陈知县停职待查,然后亲自审讯起林晚荣来。
林晚荣面对何观察侃侃而谈,矢口否认自己杀妻。但何观察通过问询证人得知,他有殴打妻子的记录。林晚荣便说,自己原配难产去世,后来续弦赵氏。但赵氏水性杨花,经常和他的同窗打情骂俏,让他十分尴尬,有时候两人发生争吵,也曾动过手。这次赵氏失踪,就是在两人打架之后,回娘家的路上……
何观察登时怒道,你们两家相距不到十里,且赵氏是大白天出门,怎么可能出意外呢?分明是你这厮杀人之后,谎称她回娘家了!
林晚荣连说不知,因为他有秀才功名,何观察动不得刑。又见赵家状纸上,有证人胡三才,是林晚荣的同窗同学。
何观察马上传他上堂问话,胡三才揭发说,当年一起喝酒时,曾数次听林晚荣抱怨赵氏不守妇道,他恨不得杀了她。
这下何观察认定了林晚荣是杀人犯,竟去函提学道,夺了他的秀才功名,然后大刑伺候!
林晚荣骨头虽硬,但在尝遍了十八般刑具之后,还是屈打成招,承认自己与赵氏不和,将她骗到河边打杀,然后绑在石头上,沉入江底……
后来,林晚荣又招出了埋藏血衣和凶器的地点,公差一去勘察,果然发现有染血衣裙一件和哨棒一根。见终于打开缺口,何观察大喜,命将奄奄一息的林晚荣压下,又提审周仵作。周仵作起先坚持,自己没有收钱,就算是勘察有误,也只是学艺不精罢了。再问刑房书吏王兴业,也是一样的答复!
仵作这话是正理,就算结果有误,他也不过是失职而已,最多被开革不用,却不至于摊上官司。但何观察盘问无果,又转而提审那林晚荣,林晚荣被打垮了,自然有什么招什么,承认自己行贿陈知县宝钞一百贯,由刑房司吏王兴业转交。
得到林晚荣的口供,何观察再次提审富阳县胥吏,这次他学聪明了,把吏滑如油的王兴业放在后面,先提审周仵作。
果然,周仵作看到那口供,便承认自己拿了十贯钱的辛苦费,是王司吏给的。
拿到周仵作的口供,何观察大喜过望,立即提审王司吏。大堂上,王司吏哭笑不得,说那书呆子不食人间烟火,当衙门里的人都是喝西北风的。县老爷固然清廉如水,但出门一次,下面抬轿的轿夫,随行的三班衙役,还有白役、民壮加起来好几十人,他们没有收入,或者就一点工食银,根本不够养家。全靠这种差事,赚点辛苦钱花花。
比如去灵桥镇,事主按例要出‘鞋脚钱’。因为在十里外,又要再加三十文,并二十文的酒饭钱。然后尸体运去义庄、验尸、这都是都得由事主出,官府是没这义务的。所以我向他讨要一百贯费用,是执行历来的常例罢了,并非索贿。
话虽不中听,可就是这个道理,换了谁在王兴业的位子上,都得这样做。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区区小吏能扭转过来的。谁知那何观察书呆气十足,竟认定这就是受贿。继而逼问陈县令是否受贿,王兴业死死咬定,说一切都是下面人的勾当,知县老爷什么都不知道。
何观察为了撬开王兴业的嘴,竟又一次上了大刑,但不知是碰上一块硬骨头、还是衙役放水,总之王兴业熬住大刑,抵死不承认陈知县有瓜葛。何观察无可奈何,只好不再追查下去,不过这已经够陈知县喝一壶的了。
将此案办成铁案后,分巡道将案情上报。因为是人命大案加官吏舞弊,按察使司得报到刑部,由皇帝御批后再层层下达回来,才好遵照执行。
这期间,林家人不服,还告到省城,案子来来回回,拖了一年有余,直到去年冬月,判决终于下来,陈知县虽然没有贪污,但是御下不严、昏聩不明,被革职冠带闲住。林荣兴被判斩监侯,王兴业以舞弊罪被杖一百,发往盐场服苦役五年。至于周仵作,则以渎职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后来因为伤势太重,瘐毙在狱里……
虽然现在不是贪墨二十两就要剥皮的洪武年间,但依然刑法严峻、尤为苛酷,王兴业这样下场,绝对是轻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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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贤看完后,发现林清儿已经靠在桌边、支颐睡着了。这女孩儿柔弱的像一根小草,却坚韧的让人心疼。虽然他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还是对林姑娘十分钦佩。
虽然看起来,这姑娘是倦极了,但王贤也不能陪她干坐着,只好轻咳一声。
林清儿一下警醒,揉着通红的腮帮,羞赧道:“看完了?”
“嗯。”王贤点点头。
“怎么样?”林清儿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从程序上看,已经被办成铁案了。”王贤缓缓道:“如果只看最终呈上去的报告,连我都相信,你哥哥是杀人凶手了。”
“绝对不是。”林清儿斩钉截铁道:“你知道那所谓的物证是哪来的么?”
“哪来的?”
“是牢子看我哥被打懵了,才好心提醒他,实在想不起凶器埋在哪,不如重新埋一遍。”林清儿面带浓浓的嘲讽道:“我哥让人带话回家,我才和我娘,找了我嫂子件裙子。我娘又刺破了手臂,将其变成血衣,再找一根哨棒,埋到村头的歪脖树下。然后通知我哥,我哥才有得招供的。”
“这么说,物证是假的了?”
“当然是假的了,”林清儿咬牙道:“因为我哥哥是冤枉的,他根本没杀人!”
“哦……”
“还有,”林清儿又把自己上次,在船上听到的事情告诉王贤,“如果他们心里没有鬼,还怕你个无……去拦驾告状么?”说着看看王贤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王贤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我狐朋狗友里,有个叫廖三的,他哥哥专门包揽讼词,替人写状子,我就让廖三求他哥,帮我写个状子,结果还没拿到手,就被打了。”顿一下,他仔细回想道:“应该是他哥报的信,后来被廖三传出去的。”
“所以,我哥一定是冤枉的!”林清儿重重点头道。
“你跟我说没用。”王贤淡淡道:“得让官府相信,这案子才有可能翻过来!”
“怎么让官府相信?”
“你说……”王贤想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嫂子会不会还没死?”
“怎么会……”林清儿不相信。就算那女尸不是嫂子,她也失踪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还在人世。
“我觉得极有可能。”王贤翻开卷宗,找到其中一页道:“你看灵桥镇验尸这段,说的很明白,这具女尸在水里泡了很久,已经变形,而且野狗已经把尸体撕咬的面目全非。赵家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是,就是他们女儿呢?”
“就算勉强能认出来。可是人之常情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接受亲人已逝的事实。那时连尸都没验,赵家人着急号丧作甚?”顿一下,王贤接着道:“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他们早知道,这尸体是你嫂子的;或者早知道,这尸体不是你嫂子。”
“如果是前者的话,他们肯定知道杀你嫂子的凶手是谁,而且意欲包庇这个凶手。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希望此案消停下去,后来绝不会上告,所以前者不能成立!”
在后世不算什么的逻辑推理,却让林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她仔细想了又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顿时肃然起敬道:“你真厉害!”说完难以置信道:“真想不到,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王贤淡淡道:“所以真相只有个——他们知道那女尸不是你嫂子!而且一定没死!”说着轻轻一拍桌案道:“把她找出来,这案子就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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