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安的背影消失不见,柳升弯腰捡起已经黑乎乎的黄绫,走到王贤面前晃一晃道:“这恐怕是那杨士奇的主意吧,我看这周安不仅是个带话的,还想给咱们当监军呢!”
此时王贤才伸手拿过那圣旨,摊开后扫了一眼,负手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怎么公爷要遂了他们的意不成?”柳升咆哮起来道:“俺虽然早就劝公爷回师,但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
“是啊元帅,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岂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些人指手画脚!”周遭众将也义愤填膺的嚷嚷起来。
王贤抬起头来看着柳升,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对柳升反问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恐怕下一次来的会是金牌呢……”
“管它是什么!”柳升自然知道王贤所指为何,愤愤道:“这里是草原深处,公爷又不是岳武穆。来多少道金牌也休想遂了他们的愿!”
王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下令道:“让人写一篇陈情表,请周公公带回京城去。”
众将闻言一阵欢呼,主帅显然是要抗命了!
柳升也咧着大嘴笑起来,还没合拢嘴,就听王贤严厉道:“不准动他!”
“嘿嘿……”柳升知道王贤又在敲打自己,可敲打的力度越来越弱,让柳升十分得意,笑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就当世上没有这个人……”
“要是姓周的不管什么原因死了,你就给他抵命吧!”王贤突然把脸一沉,冷声警告道。
“遵命……”柳升吓出一身冷汗,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喜怒无常……
数日之后,快马回报京城,王贤所率明军并未班师,而是追着阿鲁台的踪迹而去。
跟着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封王贤命人捉刀的陈情表,上书不能班师的数个理由,朱高炽看后咳嗽连连,病情似是加重了许多,又急召杨士奇入宫。
“自寻死路,自寻死路!”杨士奇在进宫的路上就已知晓王贤并未班师,他喜忧参半,心中却暗道:‘这下神仙也救不得他了!’也不知老首辅又有什么谋划。
“没想到镇国公竟不愿退兵,还给朕上了一道陈情表,把朕反驳了一通。”朱高炽气的够呛,命人将陈情表递到杨士奇面前:“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托词军务繁忙,让手下的文人捉刀代笔,难道他不会写字吗?”
这世上的上位者总是这样,挖坑害别人的时候丝毫不觉,别人一旦不按照他的意思往坑里跳,登时就火冒三丈,认为对方不忠不孝!是挨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似乎只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且不得有怨言,才是值得表彰的好臣子。
杨士奇双手接过陈情表,并未打开来看,而是沉声道:“这陈情表不看也罢,不过是些虚词妄言,皇上不必当真。”
“当不当真,朕和他意见相左之事,也已大白天下。”朱高炽叹息一声,咳嗽连连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要是料到这样的后果,洪熙皇帝一定不会给王贤下这道旨意,就算是要下,也绝不会用明旨。
臣子公然抗命,如果皇帝无可奈何,那对皇权的威信将造成致命的损害。可洪熙皇帝拿什么惩罚王贤?怎么敢惩罚王贤?
皇帝不由神情郁郁的瞥了杨士奇一眼,感觉似乎自己被这厮算计了。
杨士奇却浑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愤慨道:“王贤竟敢抗旨,欺君罔上、目无朝廷,这分明是拥兵自重、意图不轨,还请皇上继续下严旨、发金牌,命他立即回京!”
“还有什么用?”朱高炽提不起精神。“他既然决定不回来,给他一百块金牌也没用。”
“是召不回他。但绝不是没有用处!”杨士奇却冷笑道:“这样会让世人早日看清他的嘴脸,镇国公不是岳飞,皇上自然也不是高宗!”
朱高炽本来头脑昏昏沉沉,听了杨士奇后半段话,一下子清醒过来,死死盯着杨士奇道:“首辅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当早下决断才是!”杨士奇迎着皇帝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听到‘早下决断’四个字,朱高炽竟打了个激灵,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见皇帝犹豫不决的样子,杨士奇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不能有妇人之人啊!”
“朕觉得这样还是不妥……”朱高炽却依然满脸忧虑道:“首辅的计策若是被人知道,你我君臣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皇上只管放心,此事谋划周全,断不会泄露半分!”杨士奇沉声道:“若是将来真有什么风声,老臣一力承担,皇上皆不知情!”
“哎,这话说得,朕怎会让首辅一人承担?”朱高炽话虽如此,神情却放松下来,不过还是疑虑重重道:“只是此事成了便罢,若是不成岂不是图穷匕见,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此事天衣无缝,岂会不成!”杨士奇却信心满满道:“王贤孤军深入草原,失此良机,恐怕再难有如此好机会了。”
朱高炽眉头微皱,心里天人交战,沉吟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那便依首辅之计行事吧!”
杨士奇闻言大喜,一边朝着朱高炽跪下,一边激动道:“皇上英明,大明江山经此一役,必将繁荣昌盛,千年永固!”
“若真是如此,首辅将是我朱家永远的功臣……”朱高炽对杨士奇如是说道,他突然想起若干年前,自己也对王贤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万万想不到,几年之后自己居然要对当年的社稷功臣下手了。
想到这,皇帝便感觉一切都那样的肮脏可耻,可自己似乎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朱高炽的神情越来越暗淡,咳嗽声却越来越剧烈。
原本王贤军中,许多人还对艰苦卓绝的追击颇有微词,但看到主帅宁肯抗旨也要把阿鲁台消灭的坚定决心,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他们抛掉了一切杂念,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追上阿鲁台,消灭鞑靼人!
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明军的战斗力再次大幅提升,把个阿鲁台撵的狼奔豕突,花招用尽都无法甩掉明军,反而又折损了两三千人。此时双方已经距离河套千里之遥,到了草原与大漠的边缘,满目的翠绿景象,渐渐被黄沙漫天所取代。
眼看着就要被明军追上,阿鲁台一咬牙,竟带着剩下的一万两千多人,进入了瀚海戈壁!
此时的鞑靼部众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都在暗自揣测,暗道老太师不是逃跑专家吗?怎么把我们带进大漠里了。虽说这瀚海戈壁是生命禁区,明军不敢妄追,但是己方部众也陷在沙漠中,朝不保夕,岂不是等死吗?
看到众鞑靼贵族疑惑不止的样子,阿鲁台放声大笑道:“汉人有古语道‘狡兔三窟’,今天老夫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这窟从何来!”说话间,阿鲁台便命大军转向,趋北方而去。
众鞑靼贵族,不明就里,但看着老太师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老太师的身后。一路上艰苦跋涉,嘴里吃了不知多少黄沙,谁知到天黑时斥候来报,前方发现一处绿洲!
此时,众鞑靼贵族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师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早就留了一手,不是太师套路深,而是自己见识薄啊!这个时候,众人看向骑在马上的阿鲁台,只觉得背影无限高大伟岸。
“呵呵,老夫纵横草原几十年,岂是浪得虚名。你们这些小子,要学的还有很多呢!”阿鲁台看着前方的绿洲,哈哈大笑道:“前方的绿洲,老夫命名为避风塘,是十几年前和朱棣作战时,老夫无意间发现的。当时老夫就躲在里头,朱棣的几十万大军不敢入大漠一步,这才有了我鞑靼后来的风光无限!”
阿布只安等人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师当年被朱棣追的慌不择路逃入大漠,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啊!
无论如何,在大漠的百里深处,能有这样一处绿洲,确实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要知道,沙漠戈壁里头可是找不到水的,若是没有这样一处绿洲,任何军队都在沙漠中无法坚持七天。而且黄沙漫漫,一阵狂风就可以把大军的痕迹掩盖无踪,谁敢说几天之就能追上敌军?所以当年那朱棣带着几十万大军,尚且不敢踏足大漠一步,王贤只有几万人马,自然也只能望沙兴叹!
所以只要躲入那绿洲之中,他们就绝对安全了!
似乎尤嫌众人的反应不够热烈,阿鲁台又高声宣布道:“而且,这次出征,为防万一,老夫曾命人在避风塘中备了不少粮草!”
“太师万岁!”这下所有人都激动坏了,不管是贵族头领,还是普通部卒,全都忘情的欢呼起来!要知道他们早就断粮不知多久,一路上靠吃野菜、杀战马,甚至吃死去同胞的肉,才支撑到现在的。
此刻,巨大的幸福感充盈所有人全身,他们顿时觉得之前所有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也不用阿鲁台吩咐,全军加速,朝着绿洲飞奔而去。
大漠边缘起着不大不小的沙暴,等到明军追到大漠边缘,哪里还有鞑靼人留下的痕迹……
王贤的大军虽然众志成城,但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漠,还是感到望而却步。勇敢归勇敢,贸然送死的事情,是没有人愿意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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