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担心,自己会迷失,会忘记昔日的志向,”朱高炽定定看着王贤:“所以,孤今天给你道旨意,当感觉到我变化时,就当头棒喝一声:‘你想变成先帝吗?!’”
“这……”王贤沉默一下,方摇头道:“殿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怎么,你有顾虑?”朱高炽失笑道:“我还以为只有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才敢接下这种捋虎须的任务。”
“臣确实不敢。”王贤笑笑,正色道:“但更重要的是,臣已经不能再侍奉殿下了,请殿下恩准为臣退隐,让为臣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为什么?”朱高炽一惊,见王贤并非以退为进,急的提高声调道:“你为孤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能有今天吗?如今正是你我同心协力,大展宏图之时,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说着重重一拍桌案道:“孤是绝对不会放你的!”
“殿下,您即将登基为帝,不再是以前的局面。”王贤摇摇头轻声道:“以前,有先帝猜忌,兄弟算计,忠于殿下之人,不是横遭惨死就是被下了诏狱,剩下的不是碌碌无为,便是心怀叵测之辈,是以为臣这样勉强有点才干,又能保证忠心的人,才会得到殿下的重用。其实是因为无人可用,不得不用罢了。”
“仲德何须妄自菲薄,”朱高炽一摆手道:“孤好歹也经了几十年的风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有你这样才干,你这样胸怀的,孤却找不出第二个!”
。
偏殿中,太子在竭力的挽留王贤。王贤却是去意已决,
“殿下,为臣能吃几碗干饭,自己最清楚。”王贤摇头轻声道:“您登基之后,天下的能人大才,尽可为殿下所用!那些人比为臣强之百倍,名声更是好上百倍。殿下,国政艰难,为臣将来能帮的忙,远远不如给殿下添的麻烦多!”
“你原来是在顾虑这个……”朱高炽叹了口气道:“莫非孤今时今日,还无法替你遮风挡雨吗?”
“殿下,这又何必呢……”王贤也叹气。
“当然是必须!”朱高炽撑着桌面,颤巍巍站起来,王贤想要起身搀扶,却被他摆手阻止。只听太子殿下斩钉截铁道:“抛去那些恩情赏赐,单说孤要接的这个烂摊子!”朱高炽说着神情一黯道:“你应该最清楚,大明朝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若不大刀阔斧的革除弊政,尽快让老百姓看到希望,甚至有社稷倾覆的危险!”
王贤点点头,表示认同。
“孤本来就身体不好,能力也极其有限,只能依靠你们这些股肱之臣,来拯救社稷于水火!延续宗庙于旦夕!”朱高炽一把抓住王贤的手,沉声说道:“仲德,尤其是你,你是无可替代的!这个时候,你不能弃我而去啊!”
“哎,殿下……”太子这样挽留,王贤纵使心如铁石,也无法把话说绝,只能叹口气道:“为臣实在是身心俱疲,而且朝野上下对我敌意甚重,为臣留在京城也只能是添乱……”
“怎么会呢?”太子听出他语气的松动,大喜道:“你只要人在京城,就能替孤镇住妖魔鬼怪!”
“殿下,京城,为臣真的是待不下去了,”王贤却断然道:“至少请恩准为臣先退一退,如果几年之后,殿下还是需要为臣,为臣再出来就是。”
“这……”太子见王贤去意已决,转念一想,让他暂时退隐一段时间,对大家也都有好处,终于松了口,道:“此事先搁着,你我都好好想想,若是登基大典之后,你还是去意坚决,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说着看一眼王贤,似笑非笑道:“你总不会连孤的登基大典都不想参加吧?”
“为臣不敢。”王贤轻声道。
“谅你也不敢。”朱高炽这才松开王贤的胳膊,坐回位子上,正色道:“对了,问你件事,怎么没有看到杨师傅他们?”太子所指的杨师傅,自然不是杨荣、杨士奇,而是已经入狱八年的杨溥。
“杨师傅仍然在诏狱里。”王贤答道。
“什么?!”朱高炽怒气隐现道:“为什么还不放他们出来?!”
“当时,有大臣提过此事,太孙殿下只准许释放大行皇帝昏迷后入狱的官员,对之前的那些,”王贤轻声答道:“殿下认为那是大行皇帝在清醒状态下定罪之人,做臣子的不能推翻。”
‘哼!’太子怒哼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孤重新任命你为锦衣卫大都督,这就去放人,看看谁敢阻拦!”
“是……”王贤只好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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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诏狱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除了人们印象中阴气森森、血色斑斑的地牢,其实地上也有关押轻刑犯的牢房。甚至有的牢房类似于平民百姓的住房,甚至还有小院可供散步透气。
通常,最后一种牢房乃是供奉旨羁押于诏狱,随时都可能出狱的达官贵人所住,锦衣卫虽然神鬼不怕,但能卖那些暂时落难的达官贵人个好,何乐而不为?
不过最近八年,最后一种牢房中,还有十几个常住户,跟着锦衣卫从南京到北京,都是最受优待的一伙犯人。这些人便是八年前东宫迎驾事件后,被朱棣下狱的杨溥、黄淮等东宫属官。
一直以来,王贤一直对他们十分照顾,折磨苛待从来没有,饮食衣被供应周全,除了不能踏出牢门,完全不限制他们自由。甚至杨溥等人所要书籍纸张,都有求必应。积年下来,几人的牢房中已经堆满了经史子集,让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这里是锦衣卫藏书的地方。
所以当王贤出现在杨溥等人面前,宣布他们可以出狱时,几人居然在惊喜之后,流露出几分不舍。杨溥看着满屋的书籍道:“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可以专心读书的大段时间。”
“是啊,几位此番平反,必获重用!”王贤微笑着拱手对杨溥等人道:“某在这里提前恭喜几位了。”
“侯爷,请受我等一拜!”杨溥等人看着王贤,一起跪在地上,施以大礼道:“多谢侯爷八年来的庇护,否则我等必定早就死于牢中,断无重见天日之时!”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王贤赶忙扶起杨溥等人,温声道:“要谢就谢太子殿下吧,他今天才进京,就下令释放几位,”
“都要谢,都要谢……”杨溥等人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侯爷,再受我等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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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贤领着杨溥等人来到西苑时,正碰见杨士奇和杨荣,昔日同僚见面,自然不胜唏嘘。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杨荣流泪拍着杨溥的肩膀道:“这些年受苦了。”
“受苦的是你们,我等在侯爷庇护下好吃好喝,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惭愧啊!”杨溥等人笑道。
看着杨溥等人气定神完、皮肤白皙的样子,金幼孜大感羡慕道:“想不到坐牢还有这待遇,我们当初怎么没这么好运?”
王贤闻言淡淡笑道:“金学士这是在怪罪我咯?”
“岂敢岂敢,”金幼孜忙笑道:“当时侯爷也在牢中,自顾尚且不暇,哪管的上我等?”
“知道就好。”王贤笑道。
众人也是一阵大笑,旋即才意识到,国丧期间,在皇帝灵堂外如此欢笑,实在说不过去。不过,他们这些或明或暗的铁杆******,苦熬多年,今日终于得以苦尽甘来,想让他们不笑逐颜开,实属强人所难。
众人便陪着杨溥等人到灵堂去见太子,太子在偏殿召见杨溥等人,君臣时隔八年后重新见面,自是恍若隔世,抱头痛哭起来。朱瞻基陪在一旁,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太子毕竟是在守灵,不能离开太久,好在日子还长着,朱高炽让杨溥他们先回家和妻儿团聚,自己则在朱瞻基的搀扶下重回灵堂。
走在回廊上,太子突然问道:“你有意见?”
“儿臣不敢。”朱瞻基低声道。
“不敢,那就是有了。”朱高炽看一眼朱瞻基道:“那就说出来,孤不会像你皇爷爷对我那样对你的。”
“是。”朱瞻基本来就憋不住,太子这样一说,马上开口道:“杨溥他们是皇爷爷下旨关押的钦犯,父亲就算要放他们出来,是不是也应该由三法司重新审定,确认无罪才能释放?”
“有这个必要吗?”朱高炽面无表情道:“当初,先帝也没有经过三法司,就把他们直接下狱了。”
“儿臣以为,有。”朱瞻基也面无表情道:“皇爷爷那样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如今皇爷爷尸骨未寒,父亲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应该更慎重一点,以免有人说三道四。”
“除了你,谁敢说三道四?!”朱高炽压抑不住的喝道:“你不要总开口闭口先帝,孤看来,先帝固然丰功伟绩、震古烁今,可犯的错一样不少!孤要改正,你每次都要说三道四吗?”
“儿臣本不打算说的,是父亲让儿臣畅所欲言。”朱瞻基说完,闭上嘴。
“哼!”朱高炽憋得面色青,忍着没有作,到了灵堂门口,便推开朱瞻基的手,让太监扶着自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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