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眼下的气氛是很诡异的。嬴政是何等强硬高傲的人,他会用这样试探性的语气来和我说话,本身就是件相当离奇的事。难道是因为他看出我峥峥铁骨,不是那么容易被他摆布的人,所以变得客气了?我不禁在心里小小地自我赞赏了一把。
但很快地,我这个想法就被**裸的事实给粉碎了。因为嬴政在这样和我说完之后,再也没有和我进行过哪怕一句正面的交流,就连眼神也是再也没投向我,他只是把孟姜叫了过去,翻开他案上的那些书简,和孟姜低声说着什么,一直这样持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才抬起头来,用正常的音量说道:“联能给你的支持,也就是这些了。”
孟姜却是点头笑道:“嗯,足够了,多谢陛下!那孟姜即刻去准备了,定不负陛下厚望!”
嬴政“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我们,捉起笔又开始批阅起那些书简来,而孟姜则走向我,向我点了点头,意思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我们便一齐走出了大帐来。
此时我已经全然明白了,让我和孟姜一起去,并不是嬴政有多看重我,而是他深知孟姜和我之间的交情,此时顺手送给孟姜一个人情,算是他给孟姜的“支持”而已。我是峥峥傲骨也好,奴颜媚骨也罢,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相干!亏我有那么一瞬还自我膨胀来着,我苦笑。
但眼下这种事也确实无足轻重,我更关心的是孟姜到底为什么要应下一趟如此艰难的差事。走出门没几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什么要应承下来?你身体才刚刚恢复,就要去把这件耗时费力的事情再重来一次?”
她却浅笑着看了我一眼道:“你呢?为什么要应承下来?不是刚刚说了有其他事情要办么?”
“我……”一句话像是到了嘴边,却又猛然卡住,我一时之间竟瞠目结舌起来,半晌答不出一个字。
“你所说的私事,就是要去找越璧,对吗?”她一语道破。可是这话要是由我说出来,听上去却怎么都不太地道呢!
“你的家族,是必须唯皇命是从,对吗?”我学着她的语气,故作轻松地反问道。这事我毕竟还是从曾经的岳凝眉那儿得知的,却不知道这渊源是不是上溯得到她的先人这里。但问到这一点的用意也很明显,如果你是有客观理由,必须按照皇上所说的去做,和你明明可以选择拒绝,还是冒险接受,这意义还是完全不同的。
她听我这么问显得有些意外,但却也没经过太多的思索,便轻松地道:“可以这么说。但我所做的这些事,恰好也是我想去做的,以及适合去做的,如此而已。”
你想做的,包括去暗杀一个部族的领袖吗?我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并没有说出口。对于我的疑问,孟姜已经给予了基本肯定的回答,也就是说,因为某种理由她必须按照皇上所说的去做,那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低头道:“嗯,猜想你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是我唐突了。”
“墨晏,”孟姜却像是猜到我的想法一样,缓缓说道,“你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三言两语很难说清吧,”我认真地思考着,“能拥有今天的地位,已经说明他不是一般人了。”
“嗯,那我这么问吧,你觉得他是一个聪明人吗?”孟姜又问。
“那当然,别的不说,看他桌上那堆书就知道了。”我笑道。
“一个聪明人做出了一个看似荒唐的决定,你觉得是为什么?”
“呃……”
她笑吟吟地望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当然知道她所指的就是刚才发生的种种,像是突然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脱口而出道:“他知道一些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
孟姜点头,又说道:“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觉得能够坦诚地多聊一些,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沟通。但事实上大多数情况下,是没办法说太多的。这一点,相信墨晏你也体会得很深吧。”
我立刻会意,但是很遗憾,这个体会很深的人并不是她面前的我,而是曾经的那个墨晏。至于我本人,只要不会伤害到别人,我还是比较喜欢把话说得更充分一些的,甚至于很多时候,语言不够用的时候,恨不得自己心里所想的都能立刻印到纸上,拿给对方看才好。毕竟互相猜来猜去真的很累啊!
我自己也明白,会这么认为是因为我不过是一介俗人,而墨晏也好,孟姜也好,那位讳莫如深的皇上也好,都站得太高了!他们所知道的,讲了别人也不见得能理解,他们所做的,不需要别人协助也能成功,他们又都太能忍受孤独了,不需要人去理解和赞同,自然也就不想为争取到这些去多费口舌。
唉,我暗暗叹气。就算真能找回墨晏的回忆,与他如此不同的我,真的能扮演好他曾经的角色吗?
但对于孟姜为什么要接下这趟差事的疑问,现在已经得到解答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嬴政后来和她嘀咕的那阵子,应该已经把那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事”传达给孟姜了。而孟姜之所以能在知道这些之前就从容地应下,则是因为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很深的信任。假如不是如此,嬴政也不会只身跟着她前来,更不会把生死大计交到她手上!
我真傻,真的。心里突然跳出这句祥林嫂的台词来。我又一冲动就应承下要和孟姜一起去了,可是我真的能帮上她吗?皇上和我恐怕都有会错意的嫌疑,她所需要的,根本不是现在的这个墨晏吧?!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我无力地问道。既来之则安之,答应了肯定就得去做,这倒是不关乎能力,却关乎人格了。
“马上启程。”我们一直只是随意地走着,但现在看来,却像是正在直奔马棚而去。
我大吃一惊道:“这么急?都不收拾一下东西吗?”但话刚出口就觉得很可笑。我们随身的东西其实很少,最重要的基本都在身上,随时离开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啊!
她点头道:“对,我去准备好马,你现在去叫上桑青,我需要她的帮忙。”
“不和其他人说一声吗?”
“其实刚才我们一进皇上的大帐,我就看到他案上有一卷尺素,上面扎着红绳,封笺上写着‘陇西’二字。”孟姜不应我的话,正色道。
尺素,指的就是那种竹子串起来的书简,这样叫一般指的都是书信,而扎红绳表明是急报,陇西则是这封急报所来自的地方。我立刻反应过来,叫道:“你是说……”
“嗯,赫彻和我陇西守军,已经开战了!”孟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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