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嘉靖三十二年金榜二甲第八十六名进士出身。
这样的名次,别被扔到六部观政,能补个知县实缺儿已经算烧高香了。
然而,张四维的舅舅是时任南京兵备副使王崇古。王崇古的亲家是时任吏部尚书,杨博。
于是张四维拜到了杨博门下,成了时任吏部天官的学生。
吏部天官的学生破格授翰林院庶吉士岂不是很合理?
庶吉士虽是皇帝钦点。但嘉靖帝也要给杨博几分面子。
林十三拱手:“啊,原来是张庶常。失敬失敬。”
庶常是对庶吉士的尊称。
张四维的身边有一只羊。这只羊已被开膛剥皮收拾好了。羊身上挂着一块红绸。
张四维道:“林兄,今日你救了家师的命。按九边军中的规矩,过年前要给救命恩人送一只整羊。家师特遣我来行这边军规矩。”
林十三拱手:“我只是尽了本职,怎好收杨部堂如此重礼。”
张四维摆摆手:“此言差矣。家师常言‘谁与我并肩作战,谁便是我的兄弟’。做兄长的过年给兄弟送礼是常情。”
“啊呀!是我唐突了。若按家师的说法,我该尊您一声‘世叔’。”
“世叔,有礼了。”
张四维看着比林十三大十岁呢。却一口一个“世叔”。
论无耻,林十三又遇到对手了。
二人一番客套。张四维告辞离去。
林有牛跟碧云快步走上前。林有牛的老脸笑成了橘子皮:“乖儿子,我早就看出你有出息。嘿,过年兵部尚书派人来送礼,了不得啊!”
碧云却看到林十三一身血污,手腕上还缠着白布。她声音颤抖着问:“你,你怎么了?”
林十三轻描淡写的说:“没事,抓了几个蟊贼,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
夫君是碧云的命。
碧云的眼泪像葱油面一般流了出来:“你不是只办寻宠差事嘛?我刚在厢房里怎么听到那位张庶常说,你在香山......”
林十三伸手擦了擦妻子的眼泪:“别怕。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嘛?你要心疼我,赶紧切几大盘子羊肉,晚上咱们涮羊肉锅子,给我好好补补。”
火锅始自汉。涮羊肉则是蒙元时期开始流行的。如今大明甚至有专门制作火锅的官营作坊,隶属于工部营缮司。
嘉靖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七的冬夜里,林家人围着一头羊忙碌了起来。
这头羊颇为讲究,是古北口的大尾羊。肉质鲜美、细嫩。
林十三手里拿着一把厚背刀,将刀锋放在羊腿上。父亲林有牛在一旁拿着一柄木槌猛击刀背。
碧云手里拿着一柄锯子走了过来:“一看公爹和你以前就没收拾过整羊。天这么冷,肉冻得梆梆硬。得拿锯子拉。”
林十三笑道:“还是贤妻懂厨房里的事啊。还晓得它梆梆硬。”
林有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咳,我还在这儿呢。不规矩的话留到不规矩的时候说。”
父子二人听命于碧云,接过锯子开始锯羊腿。
王小串在一旁喊着号子:“嘿呀!哈呀!哇呀!”
大黄狗围着那只羊转圈,不住的摇着尾巴,仿佛再说:铲屎的愚蠢两脚兽,别忘了给俺分一大块羊肉。
切下一整只羊腿后,碧云将羊腿拎进了厨房切块。
林十三父子则合力,将缺了腿儿的羊埋进了雪堆里。那雪堆里除了这头羊,还有些鸡鸭鱼肉干贝干虾之类。都是过年的食材。
碧云在厨房里忙不迭的拿温水化羊肉,剔骨取肉切块。
活儿忙的差不多了,她还不忘把带着不少肉的羊腿骨扔给大黄狗“猫儿”。
大黄狗得了羊腿骨,“嘎巴嘎巴”大嚼起来。
忙活了半个时辰。一家人终于进了饭厅用饭。
一个铜火锅摆在了饭桌上。里面“咕嘟咕嘟”炖着大块羊肉,热气腾腾。锅里除了羊肉,还有干贝、干虾等等辅菜,香气四溢。
林十三笑道:“爹,过了上元节,你回趟老家看看咱家祖坟。”
林有牛问:“怎的?你还怕被雷劈了不成?”
林十三道:“的确怕。今日卫里陆都督发话,升我为北镇抚司总旗,仍留驯象所办事。”
林有牛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说一遍,升了啥?”
林十三答:“升了北镇抚司总旗啊。”
林有牛这老人不含糊,“啪啪”给了自己正反两个大逼斗。
林十三惊讶:“爹,你这是做什么?”
林有牛答:“我,我,我怕被喜痰迷了心窍。扇自己俩耳瓜子清醒清醒。”
“你才升了从七品小旗,怎么又升正七品的总旗了?”
抱着虎儿的碧云道:“你这升迁是不是今日在香山拿命换的?我宁愿你不升,天天平平安安。”
林有牛笑道:“妇道见识了不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不过啊,好儿子,你听爹一句话。如今你当了总旗,遇到拼命的事儿让手下的人往前冲就是。你只管在他们屁股后面做垛儿。”
林十三敷衍道:“晓得,晓得。”
王小串有些急不可耐:“太公,爹,娘,咱们是不是该吃饭了。小串肚子快饿扁啦!”
她未来的夫君虎儿“咿咿呀呀”。仿佛在表示赞同。
林有牛拿起筷子:“吃吃吃。羊肉炖得时候长了可就不鲜了。”
说完他夹起一块冒着热气儿的大块羊肉,放进了王小串碗里。
林十三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他边吃边赞不绝口:“不愧是古北口的大尾羊啊,味道就是不一般。”
林有牛笑道:“还是兵部尚书送的大尾羊。味道就更不一般了。”
“咻,啪!”不知哪家贪玩的孩子,把家里除夕夜用的二踢脚提前放了。
二踢脚在空中炸裂,火光转瞬即逝却又绚烂。
与此同时,西苑永寿宫。
嘉靖帝坐在青纱帷帐内,撸着那只名叫“眉霜”的爱猫。
陆炳和黄锦跪倒在嘉靖帝面前。
嘉靖帝的口气中明显带着不悦:“陆炳,你不是百密一疏,而是百疏一密!”
“土鲁番那么多狼灭暗桩进了京城。锦衣卫竟丝毫不知情。香山又出了一百多狼灭谋刺兵部尚书的事。耸人听闻!”
“杨博若死,九边谁能撑得起来?你陆炳?还是严嵩、徐阶那些人?”
“朕将锦衣卫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办差的?”
嘉靖帝骂人,向来惜字如金。“欺天啦”三个字一出,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
只有对待亲近的人,才会滔滔不绝的骂。
陆炳挨了骂,心里窃喜:看来皇上没怎么生气。这一关可以过了。
嘉靖帝突然一声怒吼:“黄锦!朕的铜磬呢?被你藏起来了?”
龙颜大怒之时,黄锦却丝毫不惧。他笑盈盈的说:“回皇上。铜磬是被小奴藏起来了。它这一年过得着实不易,被摔了没五十回也有三十回。”
“小奴想,让那铜磬也过个好年。”
嘉靖帝的口气终于和缓了起来:“蠢奴!罢了,它托你的福,就免了这一遭难吧。”
“炳哥儿,起来回话吧。”
“炳哥儿”是嘉靖帝登基前对陆炳的称呼。一声“炳哥儿”让陆炳浑身暖洋洋的。
陆炳站起身,垂手而立。
嘉靖帝道:“难得你对朕说了实话。朕不怕下面人犯错,只怕他们不说实话。”
“呵,想不到杨博被救,竟还有黄锦这蠢奴的一份功劳。若不是他让驯象所那个小旗偷猴,此刻朕恐怕要给杨博拟谥号了。”
“那个福将叫什么来着?”
陆炳答:“回皇上,名叫林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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