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
鹰扬校尉梁闰亲自赶到骊山大营,接郭娘子一行返回长安。
梁闰率五百兵前来,骊山大营又是戍卫重地,未得护军府调令,他一支外番军队不敢擅入。
双方便在营寨大门外道别。
梁广和李方一众私兵,打点好行装,默默列队站在队伍末尾,远远望着梁闰夫妇和慕容越话别。
郭娘子见到夫郎,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若非有外人在场,只怕就要扑进丈夫怀中大哭一场。
梁闰劝慰一番,搀扶爱妻坐进犊车,嘱咐刘姥多多宽慰主母。
刘姥屈膝福礼,脸上卑笑带着三分讨好、七分惶恐,生怕梁君责怪她没有照顾好郭娘子。
她这副奴颜婢膝样,和此前面对一众私兵时,颐指气使的刻薄嘴脸全然不同。
李方唾了口,小声骂咧几句。
这趟省亲,他可没少受这老妇的气。
刘姥对支豹尚且客气三分,对他一个全无靠山的汉人部曲可就横眉冷眼了。
“听闻梁君奉命屯驻灞上,怎么有闲暇亲自带兵来接郭娘子?”
梁广远远望着那位丰神俊朗、袖衫飘飘的年轻男子。
李方撇撇嘴:“如今又无战事,屯驻灞上,也不过是为天王圣驾出行做准备,告个假不是难事。”
“哦?莫不是天王要出巡?”梁广又问。
“听说长乐公出镇邺城,天王要亲自送行......
嗐~那等国家大事,和我等小民有屁相干?”
李方浑不在意。
梁广却是皱了皱眉头。
难怪听氐兵们议论,天王要把陇右、关中十五万余户氐人迁往关东,散居四方,交由宗亲统领,效仿诸侯出镇四方。
其中一部分,想来就要随长乐公苻丕前往邺城戍守。
可是如此一来,氐人势力在关中岂不大打折扣?
与之相反的是,四万余户鲜卑人落户关中。
此消彼长,鲜卑人势力反倒大涨。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再联想到,如今天王苻坚正在大张旗鼓的动员全国兵马,准备南征伐晋。
一旦战事有变,氐秦势力遭到削弱,鲜卑人难道还会甘心臣服氐人?
虽说梁广对这段历史不甚了解,可身为穿越客,好歹具有几分先知先觉,视野和格局也更高些。
梁广隐隐意识到,关中形势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李方意识不到实属正常,毕竟他也只是个私兵小头目。
屁股决定脑袋,有些东西他接触不到,更加想象不到。
可梁广深知,这种变化与个人生死紧密相关,今后还得想办法多多获悉相关信息。
梁闰和慕容越寒暄道别,和郭娘子同乘犊车,率领一众部曲私兵走官道回长安。
傍晚时,赶在宵禁之前,队伍行至渭桥。
梁闰吩咐下来,队主李方随同入城,其余私兵则先行返回梁园。
李方把衣甲军械交给梁广,让他帮忙送回梁园家中。
或许是看见梁广脸上露出些失望之色,李方飞速嘀咕:
“安心回去,我会找机会,在少君面前提及你的功劳!
有彭蠡大王这颗脑袋,想来少君一定会对你高看几分!”
梁广深吸口气:“多谢队主提点!”
李方咧嘴笑笑,随一幢兵士,护卫犊车从宣平门入城。
很快,巍峨城楼传来鼓声,那是城门即将落锁,宵禁开始的倒计时。
昏黄天色下,长安城如远古巨兽,匍匐在龙首原之北。
邓兴挠挠头:“还以为能随梁君到长安城梁氏府邸住上几日,不想却是连城门也没能进......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梁氏府邸呢!”
梁广默然片刻:“不着急,总有一日,我们也能在长安城里,拥有自己的府邸!”
邓兴愕然,使劲咽了咽唾沫,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么一日。
“什长,你说此次我们护卫郭娘子有功,梁君会给些什么赏赐?”
邓兴小声道,眼里满含期待。
“不知道。”梁广摇摇头。
相比起实物赏赐,他更希望获得正式国家编户身份。
虽说,就算把户籍落在尚书省左民部或者单于台,也改变不了他作为梁氏部曲的事实身份。
可从阶层等级来说,录入民籍,成为国家编户,等同于从家籍僮奴跃升为“良人”,乃是实打实的阶级跃迁。
梁氏部曲分为家籍和民籍。
家籍者,实际就是僮奴、佃客、衣食客,完全依附于主家,世代为主家效力。
民籍虽然也依附于梁氏,却要独自承担田租赋役,户籍由公府管理,拥有立功授官的机会。
这类部曲相当于梁氏门生,有机会得到梁氏宗族重点栽培。
可梁闰会不会为他改录民籍,梁广心里也没底。
“走吧,等队主回来再说......”
一行私兵走南向驿路,往梁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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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位于长安东南郊十里,毗邻灞水,背依骊山南麓。
略阳梁氏在河曲、陇南、关中拥有许多庄园,梁园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庄园,才是绝大多数梁氏僮奴佃客的家。
关中人口逐年增多,商贸往来日趋兴盛,梁园的经济价值越来越高,已经成为梁氏倾全族之力重点经营的核心产业。
梁广在其中生活半年,迄今为止也没搞清楚这庄园到底占多大面积。
只知道庄子里有河流、山林、耕地、竹木、果园、牧场、池沼......
公府记录的民籍户帐上,梁园内只有一千余户。
三分之一是各嫡庶梁氏族人,三分之一是录籍部曲,又三分之一是依附于梁氏的衣食客。
梁广估算过,实际在梁园生活的人口,男女不下两万余人。
按照时下平均值,一户五口计算,梁园内的户数在四千户以上。
也就是说,梁园里百分之七十的人丁根本不在国家编户之内。
这些编外户的成份异常杂乱,泰半是完全依附于梁氏的僮奴,世代为梁氏效力。
另一些是佃客、衣食客、杂户。
杂户多是流民、俘虏、杂胡,没有宗族乡党,承担最为繁重的公私力役,地位比奴婢还要低下,等同于奴隶。
在关中,有相当部分羯人归属于杂胡一类,成为地位最为低下的杂户。
曾经盛极一时的羯赵早已灰飞烟灭,羯人作为曾经的“国人”,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除了少数羯人权贵进入秦国统治阶层,多数羯人日子并不好过,他们也非常忌讳提及自己的羯人身份。
作为匈奴别支,羯人的高光时刻已然落幕,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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