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出后湖区,已是太平湖尽头,这里正是早年从乡下进城的第一大码头,江口府。
太平湖与泯江通航,加之现在产业繁荣,因此江面上各式船舶来往不断。尽管陆上交通已然便利,但大宗商品的航运成本依然比陆运要便宜一半。
冬天日头落得早,乔银来到江口府时天已经麻麻黑了。不过讯线杆上的路灯让街道依旧明亮,特别是临近除夕,城中张灯结彩,一片繁华。
新建成的后湖区人也不少,但生活氛围始终比不上老三镇这样充满着市井气息。
乔银和郎先生在美食一条街吃过晚饭,不觉天已黑透。一路逛到州府中心灯火通明的高大塔楼,来到源州的证券交易所。
交易所的底楼大厅,也是像议会大楼一样几层贯通,非常高敞气派;尽管天色已晚,可交易窗口前人流不息,简直比纳兰遮拍卖场还要繁华。
因为不仅是源州,东瀛等周边国家的业主们也来到这里投资,可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几年,整座州府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一座座的高楼拔地而起,让曾经的街市完全变了模样,广厦千万间的梦想在源州走进现实。
各种老字号,新兴产业,在各街市的工场内相继落户开工。生产力的提升,带来的是物价的平稳,还有商品日益充足的市场。
比如从东瀛引进的炼钢厂,原本是服务于造船业。但钢铁的大量产出,也为生活用品提供了原料,最常见的就是家家都要用到的厨具。
“砸锅卖铁”曾经是中原人形容厨具昂贵的词汇,而现在的锅早已走进了千家万户。
年产五十万石的青津制铁所,在源州得到了进一步改良,年出钢量达到八十万石。就在前不久,由大肃人自己改装的第一艘铁甲飞剪船正式投入试航。
煤钢,造船这样的重型产业,在东瀛足足发展了几十年。源州以一隅之地承接过来,其运营动力正是来源于那座高耸于州府中心的另一座“洋务银行”。
银行建立之初,只有当地藩库注入的八百万两白银。
不过随着洋务官员,开明绅士的动员,将自己赖以为生的身价都存入到了银行之中,让它的本位资金很快超过两千万,开始吸引大量散户。
开业之初,银行打造了两亿圆的银币,同时发行了两亿圆派生货币,以及四亿圆铺币。整整八亿圆的启动资金,瞬间就让长年紧缩的市场活跃起来。
为了让人民更快的适应银行业务,乔银率先带头,让自家的纺纱场办理了第一批工资存折。工人们也很快弄懂了存折的用法,学会在银行取钱。
这样取钱,工人不用再看会计的脸色,能够体面地领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会计也更方便对帐核算,传统的行会残余被彻底打破了。
工人们早先只认银圆,到后来看到了纸币的信用和便利,也开始流通纸币了。随后更多人学会把积蓄存入银行,成为了银行吸纳资金的第一大来源。
源州现在的产业太多,新生的就业岗位几乎难以统计。各种官办,商办,以及私营小业主,旗下务工的人数恐怕有大几十万;加上周边产业人员,家属,整个源州的常驻人口已接近三百万,甚至超过了银京。
这样的城市规模,全然超出了大肃人的想象。如果要形容源州的繁华,忙碌,只能亲眼去看了。
这让银行吸纳的存款数额,每年都在翻倍提升。从开业的不到十亿圆,到第二年的十几亿,到第三年已经膨胀到了数十亿的地步。
银行将这些钱放贷给新兴企业,这才支撑起了煤,钢,造船这些需要天文资金投入的大产业。不然想把这些厂房运转起来,少说要攒十年的钱。
同时,新兴企业很多也是股份制合营,向市场开放了有价证券。不少和乔银一样想做生意又不在行的人,纷纷购买了股票,成为了企业资金的又一大来源。
除了实业证券,交易所还发行了各种保险的股票。如养老,医疗,航运,邮政保险。哪怕购买股票和购买保险本身的意义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却依然有想发财的人努力购买。
如此几千万两白银的本位金,被市场捣腾来捣腾去,每一枚银币代表的价值早已面目全非。乔银偶尔查帐,也发现了不少弊端。
散户的存款还好说,毕竟普通家庭也就数百数千圆,就算一次性取走,而且全部索要银圆也没什么。可大户和企业就很不一样了。
比如炼钢厂,按合同交付了二十万石螺纹钢给造船厂,以现在的企业流程肯定不是扛着钱当面付。船厂记录应付帐款,炼钢厂记录的是应收帐款。
但船厂的建立,相当一部分资金是银行贷款。船厂交付货款如果是用的支票,相当于是在贷款记录上划出一笔数字,划入炼钢厂的银行存款之上。
如此,整个社会的财富就这样评估出了几千万圆,作为放贷方的银行成为了社会财富最大的债权人。但债权人的利息永远是高于债务人的。
与之相似的还有市民的安置问题。
虽然楼房越建越多,但也因为地段紧俏越来越贵。银行同样大量放贷给汪剑凌,徐嘉映这些开明绅士,衙门也乐得将土地高价划给他们盖楼。
于是,这些企业贷款建房,有钱的市民贷款买房,生活拮据的工人们贷款租房。银行产生的存款越来越多,债务也同样越来越高。
那些开明绅士还制定了一个绝妙的政策:能申请租房贷款的工人,工资必须在六十圆以下才行。这让原本想加工资的人,反而自己要求不涨工资了。
加之盖楼的企业为了吸纳资金,也在证券交易所上市了股票,货币又在这里捣腾了一回。直到现在,乔银也弄不清源州到底是什么经济结构。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乔银对抗不了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却也有办法给工人增加点福利。
比如他家的纺纱场,工人每月的工资只有五十五圆。于是乔银在整改工资存折的时候,又增加了生活津贴,岗位津贴,餐贴,奖金等一系列内容。
工场里还有食堂,虽然都是大锅饭,也能让人吃饱。
其他的业主也纷纷效仿,让许多工人实际到手的钱有一百多圆。这样他们租得起房,吃得起饭,养得起家,还能消费一些低端商品。
人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
纺织工人的工资如果买不起他们自己生产的棉布,乔银家的纱场就该倒闭了。
这也是乔氏在世时一直教导的内容。
……
穿出灯火通明的银行和交易所,乔银来到了市井气最为浓厚的紫石街。
紫石街是源州最古老的街市,它或许不如新建的街道宽敞,设施也不建全,但人们就是爱往这里挤。这也是生意人不得不迷信风水的原因。
时近大年,整条大街已经禁止了车马通行。因为街上如今全是各种摊位,卖菜的,卖点心的,卖小商品的汇集于此,俨然成了一条街中之街。
街边的蔬果店,将脐橙,冬梨系上红绳,在隔板上码放得整整齐齐,再被上面悬着的的岩油灯一照,看着水淋可口。
摊位上有卖熟食果子的,用大铁锅和黑砂炒着板栗,花生仁,然后用废报纸一包。逛街的大人们每每买上一包,让小孩乐得合不拢嘴。
还有打扮得精致的小店,卖文具,卖书本,或者卖些小镜子,梳子,花儿朵儿,引得大姑娘小媳妇流连忘返;也有小伙子买上一枝,送给身边的女孩。
乔银甚至还看到了卖棉纱的小摊,贩卖的正是自家出产的“乔记棉纱”。
“一斤九角钱?看来物价还算稳定。”
观看着琳琅满目的门店和摊位,乔银核算着商品价格,以了解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
国家有多么辉煌的历史,造了多少军舰,实控多少领土,那都是宏观叙事。宏观叙事的假大空,并不能填补商品标价和普通人钱包的差额。
就拿棉纱来说,乔银小时候一斤最少要一百八十文。如今生产力提高了,价格便宜了一半。
因为在大肃,有“三十三两银”的说法。
一个底层人想不饿死,一年至少要挣三十三两银子。而朝庭会故意让他们只挣够三十两,这样百姓就会为了生活疲于奔命,不会造返。
乔银则勇敢的打破了这个规矩,让普通工人每月都有超过一百圆的收入,甚至年底还会多发一个月工资。如此在大年夜,才营造出如此繁荣的市场。
妇女们往往凑出几角钱,买上半斤粗纱,回去每人分一点,平时上被子,缝补衣物。这点纱线足够用上好久,是城市女性买得最多的用品。
再往前,就有卖布匹的,卖衣服的。如今一匹布是一圆八角,一件普通的衣服在五圆以内,长衫不超过十圆,比较好的寒衣也在数十圆不等。
大肃百姓终于摆脱了破衣褴衫的外表,起码在过年的时候舍得买件新衣,戴顶新帽。街上人来人往,都显得喜气洋洋,并没有人说要造返。
至于便宜的小食,零嘴,大多只要几分钱就能买上一包。什么辣萝卜,腌藕丁,炸黄豆,转糖人,还有乔银从香料群岛带回来的虾片……
且不论有没营养,总之能解嘴馋。
吃,终于不再是填饱肚子的需求了。手上拿着零食逛街,也彰显出大年是如此珍贵。
哐!
就在乔银为源州的繁荣感到高兴时,紫石街口,一个送餐的小贩被人力车撞飞在地。
“你怎么拉车的,没长眼吗?”
“你怎么走道的,看不见吗?”
小贩和车夫扭打在了一起,引来一群人看热闹。
乔银顿时无语,好心情全被破坏了:“这个破交通,是不是要解决一下?”
郎先生点点头:“很多人也反应过,是该提交议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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