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滩边,一群年轻人卷着裤腿,从及腰深的水中飞快的趟过。溅起的水花将每个人打湿得精透。
跑完整整五里地,接下来就要爬上高过十丈,用粗硬麻绳编织,好像蛛网一样的绳索。
再抱着立柱滑下来,落上浮船。然后要从相距一丈多远的船帮上,跳上另一条船。
而后面几条船,船帮更矮,因此与前面的船相距达到两丈!跃过的时候,相当危险。
遇上更高大的关卡,又得借用绳索往上攀爬。
各种各样的训练,当真让人苦不堪言。哪怕学生们做过健身操演,都有些力不能支。
但没人敢当面抱怨,因为宁远一直在前面领头。
对这种严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家伙,除非自己服软走人,否则找不出任何的办法反抗。
直到日头升顶,才终于有机会休息一下。
人在累到饿晕的时候,大厨师傅那怪异的口音,听在耳中都是如此美妙。
“下一过?号!……下一过?蒿!……”
“又是萝卜烧腊肉?能不能换个菜啊……”
小宁姐姐捧着搪瓷碗,一脸的哭相。
她身边的李恩因为刚来,暂时还没吃腻味。加上饿得狠了,早抱着碗吃个不停。
“怎么,洋务衙门的日子不好过吧?”
就在李恩大口吃饭时,旁边走过一个人影,端着碗坐了下来。
李恩望了一眼,正是“老大哥”宁远。
只是他现在一脸微笑,和上课时全然不同。不仔细看,真不能相信是一个人。
听了这话,小宁姐姐一改刚才的委屈模样,十分轻松地说:“没什么啊,就是菜吃不习惯。”
说着也抱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呵。”
宁远扒了口饭,讪笑了一声。又说道:“何必逞能呢?女孩子,又不指望你跑海。”
“要你管!”
小姐姐把碗顿在桌上,指着李恩说道:“她也要跑海呢,你怎么不说她?”
李恩无语。
想想也是,宁远便坐到李恩这边。李恩只得也坐直,不然不太礼貌。
“小银,女孩子别折腾自己了。你家条件也不错,随便混个差事,好好过日子得了。”
李恩听了,倒不知怎么回答。
只说道:“宁大哥,你也是官家少爷吧?为什么要进洋务衙门呢?”
宁远愣了一下。
随后他正色道:“为了大肃,为了百姓!拓海是我从小的志愿,所以我来了。”
李恩微微一笑:“俺也一样。”
宁远和他四目相对,不由轻笑了一声:“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
之后又问小宁:“那你呢?”
小宁还是那样:“进都进来了,现在走不成逃兵了吗?多丢人。”
“行行行。”
宁远似乎拿她也没办法,“反正这现在刚开始,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要是混不下去,随时可以去其他课程,当真没人会笑话你。听见了吗?”
“听不见!声音太小了。”
小宁哼了一声,抱起碗继续扒饭,“声音这么小,还想开军舰?”
“哈……”
听着其他人的哄笑,宁远也没了撤。只得端着碗走开了。
不过到了下午,倒是没继续跑操。李恩跟着大家一起在课室里学理论课程。
“今天这一课,给大家讲解洋务衙门的事务!让大家明白以后当差需要注意什么……”
座台上,先生正给学生们讲解课程。
李恩学习理论知识,也在三期课室。
毕竟他基础扎实,没必要从零培养。是以年纪虽小,但比上一届进来的都成前辈了。
课室里,那些女孩几乎全在。这也让洋务学堂呈现出不同于科举的风情。
刚进学堂时,李恩就听衙役们议论过:这里的不少女生都了不得。
因为历朝历代,女子不能考功名。
大肃有门阀世家,自然会有读书习武的女子。她们不能科举,因此不少人考洋务。
甚至宗室都有公主,郡主,娘娘,太后在暗中支持。
洋务学堂能保留,得益于进步官员的拼死维护。另外阉党,朋党,官女亦功劳不匪。
这也是让清流士大夫们不耻的地方。
剩下几分功劳,则要归功于外番。这是学堂开课后,李恩从理论课程上了解到的。
太子被废之初,就有大批清流弹劾,要求取缔洋务衙门。
就在新政岌岌可危之即,大肃遭到倭寇袭扰。刚组建不久的海防,发挥了紧要作用。
于是在朝中各方势力的角逐下,沿海诸多洋务衙门最终保留了源州一处。
因经费削减,大肃王朝的远航之路,由此耽搁了下来。
但大肃不远航,不代表别人就不远航。
当年一同参与筹办洋务的,就有句丽,东瀛,安南等国的进步政要。
除句丽和大肃一样继续限关自守,南安和东瀛先后在本国筹办了洋务官署。
南安位于大肃西南边陲,原系天朝属国,地小人稠。
太子被圈禁数年,他们已建成数艘新式大船,沿当年双宝太监郑桐航海的方向继续探索。
短短二十载,就将已知世界范围向南延伸了数万里,并在荒蛮沿岸相继建立了数个港湾据点。
由此,大量的黄金,白银,宝石,木材,开始连绵不断的涌进了南安国库。
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国势开始蒸蒸日上。
而东瀛,原本是由数十个诸侯组成的松散国家。
办理洋务的官员回到藩镇,也很快推行新政,让当地改革成为强藩。
几个强藩联手重建幕府,数年便统一了大半国土,国势同样一日千里。
这样的成就,大肃不可能不知道。
但朝中的士大夫们,依旧对新政百般阻挠。所谓祖宗成法不可变,圣贤之礼不可废。
得知这些信息后,李恩不由得扼腕痛惜。
“又是这帮腐儒?老子当初就不该手软,把他们全砍了才对!”
李恩是个老实人,向来厚德载物。他甚至一度训斥办差的老四羞辱翰林,为人刻薄。
现在看来,老四能保住洋务衙门,得亏他很刻薄。
但不知那些清流,如今在这位皇帝手下过活,是怎么个状况?想来日子不好过了吧。
“哎,这位是……乔银同学吧?”
就在李恩生闷气的时候,讲课的先生叫了一句。旁边的小宁赶紧碰了碰的他的胳膊。
“啊,是!”
李恩连忙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堂课了。
先生用手摸了摸胡子,说道:“上课时要专心听讲,你上来把这个题目解答一下?”
李恩回过神,走到讲台旁边。同学们顿时发出哄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洋务衙门的课堂与私塾不同,讲台上是一大块刷漆木板,能用粉笔直接写字。
李恩看时,见漆板上是一道天文题:天穹观测法。
“大肃发现一颗恒星,上中天高度为五十度,下中天高度为二十度。请绘图测算观测地纬度和恒星赤纬……”
挠了挠头,李恩终于把思绪拉到回了课堂里。拿过旁边的大三角板,开始绘制坐标……
先生也被他带动了注意力。因为这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的确展露出了三期应有的功底。
绘好坐标,李恩用尺规很快定位中天位置,然后平分出上下中天夹角,剩下的计算一目了然。
“先生,观测地纬度是七十五度,恒星赤纬三十五度。”
答完题后,李恩非常有礼貌的拱手躬身。先生也极为满意,摅着胡须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洋务学堂又有兴旺的迹象了!不过你底子好,上课也要好好听讲,以后才能走得更远。”
“是,谨尊先生教诲。”
李恩老脸一红,连忙回自己的位置上了。周围的同学也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哇,小银?你真厉害!”
“这可是钦天监的先生啊,他很少表扬生员的!……”
“呵呵,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漂亮吧。”
李恩怪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只好臭美了一下。
洋务学堂的课程很对李恩的味口。除了理论教学,还有手工劳动,今天先生教的是打绳结。
海船从郑桐第一次出洋的平底船,逐步改良成了现在的尖底船,风帆也从纵向硬帆演化成了横向软帆。船体的结构更是越来越复杂。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桅杆上的索具了。
有道是一艘船半艘索。花四十万两银子造船,索具的成本能占到十七八万。
所以打绳结,是所有船员的必修课。
无论是船长,将军,还是普通的水兵,水手,杂役,人人都要打绳结。
“每天都要练打结,活结死结蝴蝶结……”
小宁打着呵欠,但手上却不停,手指头好像灵动的小蛇一样翻来织去。
这种课程,李恩就完全赶不上了。就好像头一次捻线那样,弄得手忙脚乱。
教课的大婶儿也忍不住骂骂咧咧。
“怎么这么慢?一个女孩子,手笨得像脚一样!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李恩缩着脑袋,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学堂可不是自己家,先生也不会像老娘一样惯着他。
晚上吃饭,李恩都被整得胃胀。当然也可能是让萝卜给撑的。
……
“总算来了顿新鲜的。”
小宁捧着碗,脸色倒比中午好了许多,“你也别放在心上!那个事儿妈自己嫁不出去,总拿我们说事。她说她的,听习惯就好了。”
李恩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过不去。毕竟打绳结是洋务学堂的基础课程,没理由不去学好。
吃完饭,大家便重新回到水寨营地。
正如宁远所说,进了洋务学堂,生活起居都在船上。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一视同仁。
所以伙食方面,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能吃顿新鲜的,那就是人间美味。
所谓即来之则安之。
虽然训练课程是苦了点,但只要坚持下来,也就习惯了。
晚上回到营舱,在床头点上了明亮的岩油灯。哪怕折腾了一天,李恩却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不论怎么说,洋务衙门保留下来了。他的志愿有了继承者,并没有人亡政息。
想到有朝一日能出海,李恩就有无穷的干劲。
坐在吊床上,他还练习着打各种绳结,努力巩固知识。哪怕鬼仙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过目不忘,只相当于印刷下来。真正要通透,还是得正儿八经的学。
自己能学会捻线,没理由学不会打绳结。
其他的小姐姐们,早就把学习玩出了花。打绳结,打着打着变成了几个人翻花绳。
只有旁边的小宁,揉着发酸的胳膊和腿,一脸苦相:“哎哟,可累死我啦。”
这让其他小姐姐们很心疼:“要不,你就退出来呗?何必每天去跑操……”
“那怎么行?”
小宁直哼哼,“进都进来了。要是当逃兵,那太丢脸了!……睡觉,明天接着去。”
说着,她缩进吊床里,蜷着被子就睡了。
李恩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不会打绳结,也立志要学好,小宁未必就不想出海。
眼看天色不早,于是也拧熄了灯,早早休息,安养神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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