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几个内侍卫也脚步匆匆地走入雨中,帮着一起抬箱子。
“陛下。”
李承乾侧目看去,见到舅爷,又笑道:“舅爷,坐吧。”
高士廉坐在一旁道:“你说你如今是皇帝,伱知道你的社稷是什么模样的吗?”
“孙儿的社稷应该是将士们想着如何开疆扩土,别看他们现在都老老实实留在长安,他们心早就飞到葱岭去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派人去葱岭查探,有薛仁贵,王玄策,裴行俭收买了几个商贾,去打探消息。”
李承乾思量了片刻,又道:“有人说现在洛阳与关中的生产已到了瓶颈,人口与生产力已到了极限,其实孙儿不这么认为,生产方式还能再简化,生产模式还能再改善,如今远没有到瓶颈。”
再想了想又道:“需要种田的州府要大力耕种,再管一管河道运输,看看是否有治水的必要,再让人去查查盐,把海水尽可能变成可以吃的盐。”
“孙儿要做的事有很多,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习惯了规划,每隔三年做一个规划,在施行过程中做一个调整,总觉得做得不够好,但总不会比以前更差吧。”
“再将中原划分成几个区域,贸易,耕种,作坊,可能会造成一些地方富裕,某些地方会很贫瘠,治国嘛!总有人觉得皇帝是昏君的,也总有人说皇帝是圣明的,当皇帝可能不觉得累,但皇帝的臣子多半会很累的。”
言罢,李承乾再回头看去,舅爷不知道什么时候闭着眼,身体放松地躺着。
看着舅爷的呼吸起伏,李承乾给他老人家盖上一条毯子,而后拿起一卷书坐在一旁看着。
“陛下,有辞官奏章。”
李承乾随意吩咐道:“让吏部去处置。”
“陛下,吏部的人说这件事最好让陛下知道,说是张玄弼的儿子。”
这雨水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李承乾拿过辞官的奏章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辞了就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喏!”
长安城内,李治与李慎正看着张柬之狼吞虎咽吃着饭。
“柬之兄你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了,怎么又忽然辞官了?”
张柬之吃着汤饼,吸了吸鼻子道:“朝中不能施展我的才华。”
李治忽然一笑,“你心气是有多高,这朝堂还不够你施展才能的?”
张柬之捧起碗喝下一口汤水,痛快地长出一口气,又道:“志不在此。”
李治抱臂站在一旁,本想着刚得到皇兄交代的图纸去找工匠,听说张柬之辞官了,还以为他又受什么打击了,过来一看他的心情好像也挺好的,现在还能大吃大喝。
李慎又劝道:“为了科举及第,你熬了四年,去西域支教又苦熬两年,现在回来在朝中任职了,你又辞官了,你为了什么啊,你对得起你爹吗?”
张柬之又道:“晋王,纪王你们不在朝中任职,你们不知道现在朝中的才俊有多少?我的才能在他们面前当真不值一提,我就是一个庸碌的人。”
三人正说着话,吏部的官吏就来了,来询问张柬之辞官的事由。
见来人是杜正伦,李治诧异道:“杜御史,在吏部任职了?”
“下官如今任职吏部侍郎,也算是升迁了。”杜正伦感慨着,是因现在的陛下觉得哪里缺人,去哪里替上。
可能是多年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有所得罪,现在一年往往要调任一两次。
再者说朝中像自己这样的全才,在六部各处都能任职的人也不多。
杜正伦当即坐下,问道:“张柬之?”
“正是在下。”
杜正伦递上一份奏章,道:“你的辞官吏部准了,陛下批复了,不过按照吏部的流程,每一个辞官的官吏都要由吏部来问清楚缘由。”
张柬之不解道:“朝中什么时候有这种章程了?”
杜正伦笑着道:“说我们吏部的人是六亲不认的,都是谣言。”
张柬之自语道:“是吗?”
“其实我们吏部还是很关心朝臣的。”杜正伦铺开一张纸,而后提笔道:“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
“喏。”
李治与李慎走到了食肆外,不多时狄仁杰也赶来了,问道:“他辞官了”
李治颔首道:“这个混账东西,多半要被他爹打死了。”
李慎担忧道:“要不,我们去拦着张玄弼?”
食肆内的几句问话结束了,杜正伦将这些话语记下来之后,便满足离开了。
等张柬之走出来,李治后背靠着墙而站,问道:“怎么?你现在打算和以前一样胡混?”
张柬之道:“自有去处。”
言罢,他给了众人一个十分高深的背影离开了。
李治道:“慎弟,准备一些治伤的膏药。”
“喏。”
当天夜里,张柬之被他爹打得很惨很惨。
直到张玄弼都打不动了,他指着这个儿子道:“为父老了,都打不动你了?”
张柬之趴在桌上,道:“多打几下,你要是老死了再也打不了了,来!多打打!”
听到儿子挑衅般的话语,须发花白的张玄弼大口出着气,丢了手中的鞭子,坐下来抚着心口,大口呼吸着。
张柬之也重新站起身,走得一瘸一拐的,又道:“真想你多打几下。”
张玄弼老脸因劳累有些泛红,又道:“你要辞官为何不与为父说!”
“我在朝中任职典仪,无非就是一些递送文书,抄录文书的事,朝中的有能力的臣子很多,不缺我一个,我与他们相比,差之千里。”
张玄弼的呼吸平顺了许多。
“我要继续去支教,只有支教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老货,告辞了。”
第二天,张柬之就来到了崇文馆。
卢照邻接见了他,询问道:“还想来崇文馆任职?”
张柬之摇头道:“什么地方缺少支教夫子,我去支教。”
“你辞官就是为了支教?”
“我是个庸才,不像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才学了得,才能出众。”卢照邻从一旁拿出一份名册,道:“今年给各州的名额都满了。”
张柬之忙拿过名册,自己也看了一眼道:“怎么可能?朝中的人手再充足,崇文馆的支教夫子肯定是不够的。”
“柬之兄有所不知,今年来崇文馆任职的支教夫子有两千人,科举之后或许还有更多,你若早两个月前来,多半还是有名额的。”
“这……”张柬之挠了挠后脑勺,先前辞官的果断气魄当场没了,他一遍遍的翻看名册,确认真的没名额了,他颓废地坐下来,双手抓着后脑,十分懊恼地道:“我装什么!我早知不辞官了……”
“咳咳……”卢照邻知道这个张柬之的传闻,也觉得此刻挺尴尬的,又道:“不过,倒是有一个地方缺少夫子。”
张柬之豁然抬头,“哪里?”
卢照邻又从书架上拿出一份名册,解释道:“在渭南县新建了一处学舍,那里是给十二岁到十三岁的学子讲课的,多数都是较为贴近朝中的学识,本来朝中想安排京兆府的官吏过去教书,但京兆府一直拿不出来人手,需要有个人替上。”
张柬之拍案道:“我去。”
“慢着。”卢照邻又道:“给他们教书需要了解京兆府,并且要熟悉关中的办事流程,这些孩子往后也不是入朝为官的,而是要在各县下辖的各乡走动的,属于京兆府外的官吏,多数都是不良人的孩子,你也知道不良人需要立功才能恢复良籍,但他们的孩子不能……”
“我去!”
张柬之再一次大声道。
卢照邻叹道:“你考虑好了?”
张柬之重重点头。
卢照邻思忖了片刻,拿出一份契约,道:“写下名字,画押。”
又见对方连看都不看,当即写下名字,咬破手指画押,卢照邻心中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再道:“吏部将学堂称为街道府,维持各县平稳,处置乡里矛盾,教出来的孩子都是为京兆府差遣。”
言罢,卢照邻双手捧下一叠册子,道:“这些都是编写的要领,你拿去吧,明天就去蓝田县任职,试用一月,若京兆府过问后觉得不满意,随时替换。”
“喏。”
张柬之捧着一堆书走出了崇文馆,走在朱雀大街上,找了一个没人的街角,盘腿坐下来,翻看着这些书。
看到的都是京兆府历年来所面对的治理问题,他琢磨着看了良久,又将这些书捧起来。
雨水刚停歇,科举还未开始,这场谷雨下了三天才停。
狄仁杰坐在京兆府内,正在看着文书,却见眼前的阳光被人影挡住,又见到一叠书放在了面前,抬头看去见到了一脸笑容的张柬之。
“没被你爹打死?”
张柬之道:“我要去教书了。”
“支教?”
“昭甫去西域了,只能找你帮忙,你也是在京兆府长大的。”
狄仁杰放下手中的卷宗,道:“何事?”
张柬之重重拍了拍眼前的这叠书。
看到书中的内容,狄仁杰就知道了这个张柬之要去做什么,这事的确空悬了很久。
如此,狄仁杰帮着张柬之解释京兆府的章程。
就这么讲了一夜,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去了蓝田县。
蓝田县位于关中的东南,与灞桥相邻,北面接骊山,又靠近渭南,是关中渭南,高陵,泾阳,渭北几个大县并立的关中五县之一。
而蓝田县的位置很重要,是三辅要冲之地,位于关中通往洛阳的东南要道上。
张柬之提着一袋子书,拿着崇文馆的文书来到蓝田县的县衙,在这里任职主簿的是一个叫袁公瑜的年轻人。
确认了对方的来意之后,袁公瑜领着人来到了街道府,解释道:“孩子们要到午时才来,在这里有你的住处,任职期间可以住在这里。”
言罢,这个主簿就离开了。
街道府的门匾像是新挂上的,张柬之走入这个小院,意识到这里就将是我发光发热的地方。
到了午时,果然来了一群孩子,他们都是半大小子,十岁左右的模样,因他们的父辈都是不良人,这些孩子坐在这里就带着一些痞气。
张柬之细细数了数人数,大概有五十人的模样,又道:“你们听好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夫子,从今以后你们就在这里读书。”
“读书有什么用,我们又不能为官!”
张柬之重重一拍桌案道:“谁说读书就一定要为官了,你们若目不识丁,将来出去连名字都不会写。”
“他们读书可以为官,我们是不良人不能为官的。”
“对呀,我爹给京兆府办事,京兆府的人说了,想要还良籍还要立功,不如进卫府将来还能杀敌立功。”
“对!我们在这里读书有什么用?”
……
听孩子们议论纷纷,张柬之也颓废地坐了下来,低声道:“其实我也当不好官。”
见一群孩子停下了话语,他与这些孩子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张柬之道:“我爹还是大儒的弟子,我身为他儿子真是没出息。”
不知为何,张柬之忽然发现自己与这群孩子很能相处,而这些孩子的爹都是不良人,经常为京兆府办事。
张柬之发现,根本不用教他们那些办事章程,他们自己对京兆府的种种事都很了解。
先前请教狄仁杰的问题,根本用不上了。
只要教他们读书识字,倒也足矣。
当长安城的科举再一次开考的时候,张柬之也在蓝田县开始了教书,与这些孩子相处得也不错。
一个当不好官的夫子,与一群不能当官的不良孩,莫名的投机。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凡的,张柬之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力所能及的教书,他不能与狄仁杰,裴炎,王九思,卢照邻比肩,认识到了自己的平凡,就平凡的活着。
皇宫内,李承乾看着稚奴让人送来的新图纸,耳边听着杜正伦的禀报,神色平静,用寻常的语气道:“既然张柬之适合在那里任职,往后……这件事就交给他办。”
陛下本不会对张柬之这么在意的,是因张柬之如今所在的位置很重要,对京兆府来说将来的人要在京兆府为官,都要经过张柬之的培训。
只有张柬之他自己还不知,得到这个位置有多么幸运。
杜正伦告退走到殿外,心中有了结论,老天真的很眷顾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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