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稠密的细雨,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玻璃窗。
余松年满嘴流油地瘫坐在高背餐椅,刚刚放下筷子,一声满足的饱嗝便从喉咙深处涌出。
他顺手从棉袄外口袋里摸出一包精白沙香烟,打开之后却发现空空如也。
轻轻一捏,捏扁后随手将其丢弃在杯盘狼藉的桌面。
接着,他扯下棉袄的拉链,从内口袋中又摸出一包未开封的香烟来。
相对而坐的余欢,正将锅底煮好的香菜夹在碗里,瞥了一眼余松年手中白色无图案的香烟盒。
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你又昧老头的烟是吧?”
余松年一边拆开塑封,一边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这是老头亲手给我的!”
他取出一根烟,先是在鼻端深深嗅一下,这才将其叼在嘴边。
“啪嗒”一声,打火机瞬间跳跃而出一簇小火苗跳跃,点燃了烟头。
他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老神在在地说:“老头讲你岳父上次去钓鱼,送了他两条内供烟。我当即狗皮膏药直接上去粘住,不给不撒手,老头没辙,就给了我两包。”
余欢将香菜送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
唯见余松年说着还拍了拍胸膛,示意里面还有一包。
他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一边嚼着香菜,缓缓地说:“这烟是我丈母娘从厂里拿的。”
“老头喝了点小酒侃大山,现在村头村尾,都知道你丈母娘是湘楚中烟的领导了!”
余松年吐出着一口烟雾,接着嘿嘿笑说:
“话说珍品白沙我也是第一次抽,也不知道跟市面上的有什么区别。”
余欢打趣地说:“我不造啊,我又不抽烟,你跟我聊这个,那就属于是对牛弹琴了。”
“丈母娘在烟草公司当领导,这么好的条件,根本不愁好烟,欢哥你竟然还不抽!”余松年倍感可惜地喟叹了一口气。
闻言,余欢笑说:“少抽一支烟,健康每一天。”
话音未落,余松年便摇头晃脑地接口:“每天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余欢倍觉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将嚼烂的香菜咽下喉咙,扔下筷子。
光盘行动,就此宣告结束。
余欢随即起身收拾碗筷,瞥了眼余松年被腻子染白的几撮头发,登时笑说:“松年,你早点回去洗个澡休息吧。”
“确实得洗个澡。”余松年颔首,摸了摸头顶上面的头发。
余欢稍许斟酌,又说:“我明天有个例行工作会议,你六点过来,晚上我们吃燕京烤鸭。”
“O了!明儿来。”
余松年比了一個‘ok’的手势,随即站起身来,往入户门踱去。
换好鞋子,推开门扉。
目光落在余欢端着电火锅走进厨房的背影上,提高几分嗓音说道:“欢哥,我肘了啊!”
余欢回头笑了笑:“慢走!外面雨还没停,开车小心点。”
“放心,我又没有喝酒,稳得很。”余松年话音未落,便一步跨出了门槛。
健硕的背影随着门扉轻轻扣拢的声响,消失在余欢的视界中。
他随即回过头,开始一番忙活。
要做的善后工作,还比较多,将锅碗瓢盆涮洗干净之后,余欢又马不停蹄从卫生间里拿出拖把,走进一片狼藉的练歌房。
等到一切清理得井井有条,彻底闲暇下来的余欢,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
瞧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四十了。
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余欢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他强忍着困意,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应用。
先给林有容发了一条消息:‘老婆,还在忙吗?’
这些日子里,林有容总会在十一点半左右结束工作,然后与他聊聊天。
等待了片刻,却未见回复,旋即起身去刷牙洗脸。
今天他也没干重活,没出什么汗,现在着实很困,所以只是用花洒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双脚。
当他钻进被窝的时候,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一下,响起消息提示音。
余欢立刻探出手,握着冰冷的机身,拿到眼前解锁查看。
老婆:
‘今天晚上把歌录完了,下午也去把工作室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明天我和茹姐收拾一下东西,星期六回星城!’
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雀跃之感。
余欢打了个哈欠,嘴角不由得上扬,打字发送:‘终于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好开心!’
‘嗯!’林有容刹那间就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字。
余欢面上挂着笑意,继续迅速打字:‘跟伱说件事,我把靠近路边的那间次卧进行了隔音改造,方便你在家里练歌练声,还有耍乐器什么的,不用担心吵到隔壁邻舍。’
“啊?”林有容瞬间又发一条消息过来:‘怎么改造的呀?’
‘我换了隔音窗,做了隔音吊顶,靠外面的一整面墙都贴了聚酯纤维板,再准备铺上一层地毯。’余欢眯了眯干涩的眼睛,指尖飞速敲击九宫格,继续强调:‘用的材料,主打一个环保无污染,应该勉强够你用。’
‘请人做的吗?’
‘请人换的隔音窗,还有吊顶外面一层石膏板,我让余松年粉白了一下,其余都是我这些天抽时间,自己动手做的。’
数息过后。
手机屏幕上弹出林有容的聊天气泡框:
‘你每天都上班,不声不响就干了这么多事呀!’
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改造成练歌房肯定是有益无害。
并且对于林有容来说,这属于是刚需。
余欢心如明镜,指尖飞速敲击九宫格:‘没错,怎么说嘛?’
‘我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周到!太贴心了!’
‘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凡事都得为老婆考虑!’
余欢甜言蜜语完毕,倦怠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打字:
‘老婆,我太困了,睡觉觉先。’
‘好,十二点多啦!亲爱的早点睡~’
‘你也早点睡,好不容易当健康姐,别把时差又熬回去了。’
‘嗯嗯,晚安!’
余欢轻笑一声,摁了一下手机的电源键后,将之扔在枕头边。
随手关掉床头灯,阖上眼睛。
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须臾陷入沉睡。
温暖又柔软的被褥包裹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一种既安全又舒适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推移,余欢动了动眼皮,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线穿透眼帘,将他的意识从迷梦中拉了出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最初只看到一片昏暗,但随着视线的逐渐适应,房间内的轮廓开始清晰。
摸索着在枕头边找到手机,屏幕上时间显示才七点出头。
醒的太早了,本想再睡个回笼觉,却发现自己已经全无睡意,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迎接着新的一天。
旋即掀开被子。
一股冷空气瞬间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迅速穿上衣服,趿拉着拖鞋至阳台,透过玻璃窗,他远眺着晨光熹微的天幕。
连片厚重的白云,遮蔽着太阳。
今天是一个多云的天气,确认不会下雨,心情很良好。
破天荒的,余欢提前半个多小时,就抵达了早报大楼。
他两手各拎着一袋沉甸甸的风干鱼,轻盈地穿过寂寥无人的大厅,乘坐电梯直达十一楼。
“叮”的一声响,紧闭的电梯门扉向左右两侧分开。
余欢一步踏出电梯,稍许思忖。
他打算将手中的风干鱼放在总编室的门口,然后给老林发条信息,说明情况。
不过,待走到门前,余欢把两袋风干鱼换到手掌拎着,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门竟然没有锁。
原以为老林这个时候可能还没来,毕竟需要先送丈母娘去卷烟厂。
出乎意料的是,老林竟然已经在总编室了。
余欢没有片刻犹豫,推开门扉。
触目望去,唯见老林坐在茶桌后,手里拿着手机,正有些诧异地闻声看向门口。
老林的心路历程大抵是这样:谁这么不懂规矩,连门都不敲就闯了进来?
然而待看清来人之后,老林脸上登时涌出深厚的笑意:“真是稀奇啊,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
余欢拎着风干鱼,一步踏入其间,门扉在他身后缓缓自动关闭。
听见老林这话,笑着打趣说:“爸,你以前当编辑部主任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来得这么早过啊!”
老林放下了手机,解释说:“今天上午你妈要开会,还有材料需要准备,我七点一早就送她去上班了。”
“哦。”余欢点了点头。
将手中的两袋风干鱼放在门边,然后走到老林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前几天大太阳,风干鱼已经晒好了,我自己留了五条,其余的都在这。”余欢话音顿了顿,接着询问道:“爸,今天许社长应该来早报大楼吧?”
老林微微颔首:“会来,到时候我拿一袋给他。”
余欢一脸乖巧地提议:“现在还早,我们搞两杯早茶喝喝呗?”
老林闻言,当即转过身去开始烧水:“你想喝什么茶?”
“凤凰单枞。”余欢脱口而出。
昨天的晚饭还有夜宵,都是吃的羊肉,必须得解一下还有着后劲的油腻。
老林抬眼问道:“听说你明天要去沪上,帮有容她们开车回来?”
“嗯,早就已经约好了。”余欢微微颔首。
老林从小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眼神及语气中透露出关切之情:“走高速十个多小时,开长途车切莫疲劳驾驶,要注意安全。”
余欢粲然一笑:“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我准备分两天开。途径赣省的时候,我打算带容容在景德镇歇一晚,就当作是一次自驾游了。”
老林点了点头:“这个计划不错,景德镇的瓷器可是闻名世界,确实值得去看看。反正周末有两天假期,你们可以走走逛逛,好好欣赏一下瓷器。”
“爸,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纪念品吗?”余欢问道。
闻言,老林嘴角噙着笑意,轻轻摆手:“什么都不用带,你们两个人玩好自己的就行了。”
“噢。”余欢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
老林肯定不会跟他客气,但丈母娘那边,得带点小礼物。
日子不紧不慢,每天好好吃饭。
吃完中饭,就吃晚饭。
这一天的傍晚如期而至。
余欢拎着一袋沉甸甸的燕京烤鸭,从烤鸭店的门头下迈步而出。
虽然此刻才五点四十出头,但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将整座星城笼罩在一片昏黑之中。
街道两边的橙黄路灯,仿佛是一串串的小太阳,将周遭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路灯下车流不息,红色的尾灯和白色的车头灯交相辉映。
店前的行道树叶片静止,一丝微风也无,车辆尾气和扬起的尘埃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使余欢不禁微微屏息。
他侧身避开匆匆的行人,将烤鸭放在踏板,跨上小电驴插入钥匙。
随即拧动油门,往家的方向见缝插针,疾驰而去。
途中,接到余松年打来的一通电话,一番简短的交谈之后,余欢便在小区的入口道路边,停留下来稍作等待。
不多时,他看到余松年的货运面包车疾驰而来。
两兄弟打了一个招呼,余欢骑小电驴在前,跟门岗大爷说了一声之后,随即领着余松年开的面包车进入小区。
片刻后,两兄弟双双踏入家门。
余松年自觉换上昨天穿的那双拖鞋,鞋面上沾染着一些灰白的腻子,还没有清洗,很好分辨。
他三下五除二,动作迅速,迫不及待地从余欢手里拎过装有烤鸭的手提袋。
随即几步往餐桌那边踱去:“欢哥,给我安排可乐没有?”
“安排了,一人一罐。”
“可以!”余松年将手提袋放在桌面,先转身去厨房,在水槽边挤了点洗洁精,先洗手。
余欢不紧不慢地换上鞋,也跟着走向厨房,站在余松年身后说:
“刚好你开了面包车过来,K歌房里面的那些工具,都是从狗哥那里拿的,除了人字梯我还有用以外,别的你先帮我送过去呗。”
“没问题!”余松年爽快应声。
他关掉水龙头,将手里的水渍使劲甩了甩。
余欢见状,在一旁台面上扯了几张抽纸,递给他擦手。
墙上的挂钟,不急不缓地转动,时间也随之悠然流逝。
两兄弟围坐餐桌,将四人份的烤鸭消灭殆尽。
再坐着闲聊了一会琐事之后,旋即开始干正事。
在余欢的协助下,已经手熟的余松年,一个小时出头,就放下刮灰刀,宣告完工。
他从人字梯上爬下来,瓮声瓮气地说:“过一两天,等它干透了,再打磨一下,刷乳胶漆。”
余欢满意地环顾一圈平整的吊顶,点了点头:“可以。”
其余的事情都比较简单,就不用假手于人了。
他自己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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