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虽不善权谋,但不代表智力低下。
他在梁山的时候,就发现杨长很特别,此人在山上的话语权,甚至远远超过自己,让宋江都很忌惮。
招安之后更不得了,数年时间从招安的贼寇,爬到大宋武官最高级别的太尉,而且悄悄娶了公主。
宋江在私下里,经常拿杨长皮囊说事,笃定杨长升官如此快,就是生得俊俏外表。
仔细想来,有些可笑。
相对于吃相难看的宋江,杨长做事最起码光明正大,向永宁军伸手也派燕青来告知。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卢俊义思来想去,决定交好杨长留条退路,但他毕竟曾是梁山二当家,现在又是四品承宣使,也有自己的底线。
沉吟半晌,卢俊义手扶着发髻,从门槛上站了起来。
若不有所防护,就凭他那九尺身材,很可能撞倒门框。
他看着体型矮小的燕青,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随后喃喃道:“刚才已经说过,兄弟们来去自由,想从永宁军要人,得靠自己本事游说,我们之间虽然有交情,却不可能开口帮忙,而且这事要私下办。”
“是是是。”
燕青欢喜直点头,立刻抱拳补充:“您毕竟是永宁军承宣使,小人哪能请您来开口?我这次与乐和同来,打算私下接触与邀请,不知需要注意什么?比如某人是您臂膀,我们不能.”
“没有。”
卢俊义挥手打断,心说连你都留不住,其余哪还有什么臂膀?
“只要愿意走,卢某都放人。”
“那好吧,多谢.”
“当年在大名府,若非你舍人相救,我哪能活到现在?”
燕青见卢俊义旧事重提,忍不住摇头感叹:“真要说起来,若非宋江、吴用算计,员外也不至家破.”
“算了。”
卢俊义大手一挥,牵着燕青就像牵小孩,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说道:“不提往日旧事,今日博野大雪突降,正好在家煮酒一醉,你先别忙着游说拉人,陪我吃几碗可好?”
“好”
对方给这么大面子,燕青此时哪能不应?
当夜他陪着卢俊义,两人回忆不少陈年旧事,依旧向仆人般伺候。
第二天早上,屋外仍有小雪飘洒,大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燕青辞了旧主,去寻乐和办正事。
望着雪中矮小背影,卢俊义表情严肃却眼神柔和,许是燕青在旁的缘故,昨天是他这几个月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两日后,云消雪霁。
卢俊义前往州衙坐班,进了大门就见廊下立着几人。
仔细一打量,他就明白什么情况,敢情燕青已把人挑好。
朱武、杨春、陈达、孙立、邹润五人,去年都将家眷送到威胜安置,此时要走也在预料之内。
“哥哥。”
“卢员外”
“卢承宣。”
称呼什么的都有,卢俊义对众人颔首致意,目光最后落在燕青身上,挥手淡淡说道:
“你动作蛮快的,走吧,大家进去说。”
“好。”
燕青看了大伙一眼,随后招呼一同入内。
卢俊义坐定之后,又一次扫视堂内几人,随后靠着椅背开口道:“卢某与诸位相识一场,如今天下风云突变,你们既然有更好去处,我是不会阻拦的,什么时候启程?我做筵一场相送。”
“不必了吧.”
“问你了吗?”
燕青怕影响不好,但卢俊义并不领情,回怼后又好奇问孙立。
“孙提辖,怎没见孙新夫妇?你与邹润都走了,他们还留下作甚?”
“不是这样,他们也要走.”
孙立话到一半欲言又止,燕青则接下话腔补充:“孙新夫妻与乐和,早上去了新桥镇,所以没能前来。”
“新桥镇?呵呵,原来如此”
卢俊义听后苦涩一笑,原以为燕青拉拢少华山、登州系就没了,竟还看上黄门山四杰,除了蒋敬留在博野,欧鹏、马麟、陶宗旺三人,此时都屯兵在新桥镇。
本来分到自己这边,只有孙立、欧鹏两人是出身官军,看来杨长想一网打尽。
孙立几乎是必走之人,欧鹏当年也仅是军户而已,卢俊义完全没有舍不得,因为每次打仗都是靠自己,其余人在他看来都是添头。
“还有吗?”
“还有.”
“嗯?”
卢俊义本是客气话,却不料燕青蹬鼻子上脸,小声说出侯健、李忠两个名字。
侯健在梁山与杨长有交情,在宋、卢分家时就想随燕青去投,但当时卢俊义为燕青脸色难看,他就没敢开口提及。
李忠则是因为周通之故,昔日同伴受到杨长照拂,他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就缺一个‘入伙’的机会。
“也罢,再没了吧?”
“应该没了.”
“行啊。”
卢俊义似笑非笑,自嘲说道:“好歹还剩了一半,那就等孙新夫妇回来,我再安排送行宴,不过人虽可以走,麾下将士要留下来。”
“我们省得。”
“那便去移交吧,来去需得明白些。”
“是。”
待众人前脚离去,卢俊义即请来柴进与李应。
两人是他麾下唯二天罡,其中李应在这仍掌管钱粮,柴进则是替代燕青之职,在永宁军主持人事与杂务。
诸多兄弟要走,卢俊义要人接手他们工作,还打算赠些盘缠。
听完介绍,柴进掰起手指,开口重复人名:“朱武、杨春、陈达、孙立、孙新、顾大嫂、邹润、欧鹏、蒋敬、马麟、陶宗旺、侯健、李忠,哥哥真要放走半数兄弟?”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卢俊义摇头叹曰:“兄弟们自招安以来,大小征战百余次,可以说九死一生,却连青袍都没混上,燕小乙才去投威胜多久?就已是潞州兵马统制,硬拦是拦不住的。”
“理儿是这么理儿,哥哥既然心意已决,小弟便着人接手.”
柴进经历人生起伏,早就看明白了亲朋好友聚散无常,练就了一个淡泊好心态。
“先不急,等孙新夫妇从新桥回来再说,黄门山四人不一定会走。”
“蒋敬是我副手,哥哥若是想留下他们,我可以找他谈”
“算了。”
卢俊义打断李应,望着院外那晃眼的白,意味深长说道:“博野这雪下得突然,康王这事也做得突然,我都不知永宁军何去何从,若他们能有更稳妥去处,还是应该成人之美。”
“今上真会苛待旧上?这事儿起来匪夷所思,我就是杀了自己儿子,他也不会忤逆与我.”
李应出身地主财主,深知民间最重孝道,觉得康王以此攻讦钦宗,有点过于夸张了。
卢俊义见他看着自己,急忙摆手回应:“我哪里晓得?柴大官人出身皇族,或许他有见解?”
“柴家早成过往,我也没什么感受,不过听了很多人讲,无情最是帝王家,外人越觉得不可能,越有可能是真的.”
“那真没意思.”
李应听罢,不再往下展开。
后与卢俊义闲聊几句,便去寻杜兴准备送别筵。
下午,孙新夫妇从新桥归来,欧鹏、马麟、陶宗旺都没给准话,表示要听蒋敬的意见。
燕青、乐和本没计划黄门山四杰,是顾大嫂主动请缨前去游说。
她与孙新曾在以往作战时,要么为这几人提供情报,要么负责了一段时间后勤,所以累计下一些交情。
一口吃不成胖子,燕青担心夜长梦多,打算见好就收。
黄昏前,他登门找到卢俊义,表示自己传达了善意,等黄门山四人考虑好,想走就自行前往。
卢俊义听后不由一愣,暗忖杨长并非魅力无双,还是有人看中江湖义气,黄门山四人应该不会走了。
为了让燕青死心,以及彰显自己胸怀。
卢俊义派人叫来李应,当着燕青的面做下嘱咐,把送别宴定在明天中午,并让李应连夜去找蒋敬确认。
昔日主仆,当夜又盘膝榻上,煮酒闲谈。
这一次,卢俊义因为黄门山缘故,饮酒时少了深沉多了分开朗,明快的声音传得老远。
“对了,杨长会相扑吗?”
“没见他扑过”
“哈哈,他要是相扑也会,就成无所不能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别过分贪恋闺房乐,相扑术是我教的,虽然在威胜没对手,但没事也要经常操练,有这一门绝技傍身,在杨长麾下就有一席之地。”
“若轮相扑,威胜真有对手”
“谁?”
“武都头,感觉他的相扑术,与您不遑多让.”
“怎么可能?”
卢俊义摇了摇脑袋,先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而后不可思议地盯着燕青,正打算询问具体缘由,耳旁突然传来声。
“有人来了。”
“我去开门。”
燕青双手扶榻,用出一记灵巧的相扑身法,如矫燕般弹跃到一旁。
卢俊义颔首称善,随后便听到燕青招呼声:“将军,李庄主到了。”
“哦?这么快?”
“哥哥。”
李应入内抱拳一拜,不由分说坐在燕青位置上,卢俊义则顺水推舟,伸手说道:“李庄主快坐,屋外天气寒冷,快吃两盏暖和暖和,小乙,筛酒。”
“是。”
“哥哥.”
“有事就说,蒋敬要走也无所谓,燕小乙不是外人。”
卢俊义吃定黄门山四人不走,此时拿起酒碗去与李应碰碗,露出一副豪情万丈的表情。
李应饮下热酒,顿了顿才说道:“我想说另一件事,刚才我奉哥哥之命,去蒋敬家询问已向,看到白胜鬼祟离去,您猜他去干什么?”
“白胜?他能干什么?”
“是去游说蒋敬的,想让黄门山四人,跟他去顺安军.”
“什么!”
卢俊义倚仗拍翻酒桌,热酒弄得榻上到处都是,燕青马上赶过帮着处理。
李应则跟卢俊义,到靠窗的方桌前坐下,继续说道:“他们这四人,当初因倾慕宋江之名,才举寨到梁山入伙,但几人都很讲义气,认为现在划归哥哥,去顺安军乃不义也”
“那是自然,黄门山四杰,岂鼠辈可比?”
梁山还没大分家前,两人的关系平淡如水,但分家特别燕青走后,拥有共同遭遇的两人,瞬间打得火热,并很快以李应为臂膀,所以私下里无话不说。
见卢俊义骂了白胜,李应又跟着提醒:“义气也要分人,白胜分量轻了些,要是宋江派他人来,说必定就会改主意,哥哥任兄弟们离去,宋江定不会放弃机会。”
“这黑三郎,偷偷摸摸,也是鼠辈,真不如杨三郎,人家光明正大。”
“光明天尊,自然光明正大。”
李应打趣笑了笑,跟着便低下头去,小声提醒:“哥哥要早做打算,咱们还没站队康王,而宋江已经靠过去,白胜应只是个开始.”
“这匹夫!”
卢俊义再次拍案起身,正好看到燕青躬着背,在给自己更换被褥,心说与其便宜宋江,还不如成全杨长。
他当即下定决心,俯身附在李应耳边嘱咐道:“欢送宴时间不变,明天早上把蒋敬带来,我会亲自谈。”
“好。”
“对了。”
卢俊义叫住李应,眼神阴鸷提醒道:“明天多准备一个铜板,我要当众送给白日鼠。”
“哥哥你”
“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也就值一个铜板,卢某喜欢成全他人,既然他想着宋公明,明日一并为他饯行。”
“呃是.”
李应见卢俊义要羞辱白胜,心说这不是和宋江结仇吗?想劝谏又觉得不合适。
次日清晨,卢俊义派出杨林、穆春,到新桥镇换回欧鹏三人,并劝蒋敬去投杨长。
蒋敬起初倾慕宋江,觉得宋江义薄云天,但上山、招安经历太多事,原来的好感起了变化,所以卢俊义轻轻一提,便就坡下驴答应下来。
二月初三中午,卢俊义在博野府衙置酒设宴,受邀者都是确定要走之人,唯独把白日鼠蒙在鼓中。
开席不久,杜兴就端来盘缠分发。
虽然永宁军不富裕,李应却按卢俊义的吩咐,为每人备了两锭大银,直到发到白胜的时候,只落得一个铜板。
对于今日一切,白胜一直被蒙在鼓里。
询问旁人没答案,这厮便来到主桌前,抱拳露出两颗鼠牙,。
“卢院外,今日因何做筵?给小弟发一个铜钱,不知又是何意?”
“你不知道?”
“不知道”
白胜平日懒散惯了,喜欢不分场合挖鼻孔,这时候他向卢俊义请教,也失仪没注意分寸。
卢俊义轻蔑打量着他,忍不住提醒呵斥:“这是什么地方?永宁军衙门所在地,鼻孔里有黄金吗?与我说话也要抠?”
“抠着爽利”
白胜虽然撤出手指,但说话却是不以为然,因为在梁山存在感低,也从没人管他仪态。
“呵好好”
卢俊义无语摆手,轻声揶揄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当自己是关二爷?”
“什么?”
“心里向着宋江,待在我卢俊义麾下作甚?吃里扒外的东西,拿好你的盘缠,给我滚!”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