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十一月十一,钦宗摆驾宣德殿,与群臣分享喜悦。

  孙傅、王宗提前得了授意,于是先后出班奏事请封赏,分别提议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加封杨长为太尉、领威胜、平北、潞州三镇节度使。

  二人言罢,偌大的朝堂,鸦雀无声。

  杨长的驸马身份,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之前任两镇节度使,已被言官奏其权重,一旦生出二心,将是一大祸患。

  但当时李纲受宠,他对能抗金的将领,极尽保护之能事,所以杨长并没受影响,而此刻李纲不在朝堂,再没大臣为他说话。

  亲王掌军情更是大忌,但按照与赵桓亲疏远近,朝臣们即便有意见,也只能先拿杨长说事。

  朝臣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唐恪。

  作为时任宰相,皇帝的第一副手,他自然要先带头。

  唐恪见众人表情奇怪,特别是同为求和派的耿南仲,此时正蹙着眉满脸愁容。

  “陛下,杨长功劳虽然不小,但授三镇实权节度使,太祖开国之时都少见,所以王太尉刚才提议,臣觉得尚需斟酌”

  “斟酌?如何斟酌?有功不赏?”

  钦宗一句三问,他那生硬的口吻,给群臣释放出信号,表明自己赞同加封。

  唐恪被怼得老脸一红,同是求和派阵营的耿南仲,见状立刻出班替他解围。

  “陛下,唐相刚才所谓斟酌,是现在拜杨长为太尉,按制应解除兵权召回朝为官,他就不能在坐镇山西御敌”

  “那不行,杨长能数次挡住粘罕,若是把他调回朝堂为官,谁替朕防守西路金军?”

  钦宗回答得斩钉截铁,并在下方一堆武官之中,找到兵败回京请罪的刘,随后盯着刘质问:“把你放在杨长位置,你能斩杀金军大将娄室,并击退其元帅粘罕?”

  “臣有罪,臣无能”

  刘惊得连忙出班,对着钦宗下拜叩首。

  就在这时候,左侧的一众文官之中,两日前应试同意割地,且言辞最激烈的范宗尹,突然也跟着出班叩拜,并伏地流涕哭诉。

  “金军未得地而退走,迟些必定卷土重来,眼下大宋国力大幅衰退,民不聊生、贼寇四起、百业萧条,陛下若加封杨长与康王,必然给金人决战的错觉,这仗,再不能打下去了,国家会越打越弱”

  “胡说八道!”

  户部尚书梅执礼,出班喝止范宗尹,并对钦宗奏曰:“陛下,杨长任威胜、平北节度使以来,未曾向朝廷要一颗粮食,此次康王击退东路金军,也是集相、磁两州之力,何谈国家越打越弱?”

  “梅尚书,您上朝散值没看么?御街还是以往的御街?潘楼街还是以往的潘楼街?窥一斑而见全豹,东京汴梁尚且如此,下面地方哪有好日子?仅仅一次两次小胜,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如据黄河而守”

  “你”

  听了范宗尹所言,梅执礼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喝问:“哪有打了胜仗,到头来还要主动割地?简直强词夺理!”

  “陛下,打胜仗割地求和,才更容易谈成,您要三思.”

  范宗尹怀念汴梁的繁华,迫切想通过求和手段恢复经济,二他没有在北宋禁军中待过,不知道那些繁华需要付出代价。

  当时的北宋军队,除了西军与西夏常年作战,军队能保持纯粹与战斗力,而其余的禁军、厢军则早就完全变质,各州军队从将军到士兵,大部分都在一门心思搞钱。

  各军都有为自己‘造钱’的作坊,麾下士兵领着朝廷一份俸禄,却在军中从事纺织、铸造、木工等手工活儿,他们生产出来的货物,最后都流入到东京的市场,为京城的繁荣添砖加瓦。

  底层士兵领双工资,都不会暴露军队‘搞三产’,而地方和朝中的文官们,也按时能收到各种孝敬,自然不会举报弹劾。

  士兵长期在军中‘打工计件’,上了战场遇到职业军人,哪有半点机会获胜?

  范宗尹涕泪俱下,钦宗看得心烦撇过头,虚着眼询问宰相唐恪:“唐相,你也认为打了胜仗,还得割地求和?”

  “呃臣.”

  唐恪沉吟想对策,突然眼前一亮来了灵感,随即抱拳对曰:“陛下,割地之事可再商议,但杨长切不可再行加封。”

  “理由!”

  “陛下忘了郭药师?先帝对此人也恩宠甚厚,他也在加封太尉不久,便举众转投了金人”

  “混账!”

  钦宗拍打扶手起身怒斥,同时沉声质问唐恪:“一个是三姓家奴,一个是大宋驸马,郭药师拿什么与杨长比?若没有杨长把粘罕挡住,这汴梁城只怕已经丢了!”

  “臣”

  “好了,你这个宰相不要做了,潞州知府被乱民所杀,你去补这个空缺。”

  “啊这.”

  唐恪欲哭无泪,心说自己做这宰相刚月余,屁股都还没有坐热,而且直接降到知州,这处罚太过严厉。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众提及徽宗,这是钦宗背上的芒刺。

  钦宗当众贬谪唐恪,殿上群臣哪敢再言?

  于是,杨长、赵构加封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伏地的刘与范宗尹,也只能附和山呼万岁。

  两人渐次起身归班列,钦宗又盯着范宗尹冷冷道:“李谔也被乱民所杀,你既与唐相见解相同,便去潞州任通判,好好帮着杨太尉分忧。”

  “臣”

  “散朝!”

  钦宗当皇帝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霸气转身,殿内群臣又惊又奇,随即纷纷躬身相送。

  而唐恪与范宗尹,也第一次体会到伴君如伴虎,此刻小丑般呆在原地,受到同僚们异样眼神审视。

  钦宗一朝,宰相频繁更迭。

  唐恪虽然被贬,因有被贬的几位宰相作榜样,他很快便平复心情,与范宗尹相约赴任。

  考虑到潞州民风彪悍,前任知州张有极死于民变,唐恪不敢带家人一同前往。

  而钦宗执政经验浅,容易受到自身情绪左右,被贬官员很难再回朝,唐恪在京城家人就成了难题。

  他做了十多年京官,在汴梁攒下了不小的家业,此后家人没有自己庇护,很容易受到外人欺凌。

  诸如数次为相的蔡京,在失宠被勒令致仕还乡不久,他在京城的家产就被找借口抄没,连花园里采来的天然假山,也被李纲强征拿去城防用。

  唐恪思来想起,只能让家人尽量低调,等自己在潞州站稳脚跟,再视情况将家人接去,亦或者变卖京中产业,直接回家乡杭州置田买地。

  要问为什么敢回杭州,那里不是方腊所占据?

  此一时,彼一时。

  前几年杭州为方腊占据,后宋江奉命到江南讨贼平叛,与方腊在苏杭斗得元气大伤,等到宋江率部转移至河北,刘延庆与张叔夜继续平叛。

  而年初徽宗逃到润州避难,童贯等文武重臣也随之同去,徽宗在东南设立小朝廷,首先就是要拔掉眼中钉方腊,后用朱的钱粮招兵买马,再一次对方腊势力进行清剿。

  方腊接连被消耗,不得不放弃苏杭,率部退回根据地睦州,待天下有变再扩展,杭州就此重回朝廷掌控。

  当然,回乡置业是唐恪最后退路,也是离开权利中心的最终归属,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选择这条路。

  这当官,这掌权,很上瘾。

  唐恪并非钻营无能之辈,他从政验丰富、颇有能力,是通过实干进阶的读书人,曾任梓州、沧州、扬州、滁州、潭州、杭等多地知府。

  离京赴任途中,唐恪认为自己以宰相之才,去潞州做一个小小知州,杨长定将自己奉为上宾。

  十一月下旬,唐恪、范宗尹与钦差孙傅同抵上党。

  杨长最近在潞州视察,提前得到雷震传信提醒,专程在州府衙门迎候。

  这厮虽然缺乏文官,但不屑用一味求和的软骨头,所以见面之时并不热情,主要和孙傅寒暄交流,唐、范二人则由闻焕章接待。

  杨长嫌打理麻烦,这些年一直没蓄须,所以显得很是年轻。

  在稍后接待酒宴上,孙傅想了多时终没忍住,以打趣口吻询问曰:“将军生得好生俊俏,若在东京大街上行走,定会被误认高门公子,未知今年青春几何?”

  “让少傅见笑,末将二十有六.”

  “二十六?”

  杨长的话没说完,就被激动的范宗尹起身打断,喃喃说道:“太尉莫非元符三年生人?”

  “嗯?”

  范宗尹见众人看向来,急忙指着自己解释道:“实不相瞒,下官乃元符四年生,原以为比太尉年长些,没想到自己还要小一岁。”

  他刚才故意失礼搭腔,是想提醒杨长与自己同龄,希望藉此得到对方照拂,岂料没引起任何反应,使得场内气氛无比尴尬。

  杨长作为边镇抗金大将,自然不喜欢求和派攀关系,偏偏范宗尹舔着脸示好。

  唐恪看到范宗尹坐蜡,暗骂这年轻人钻营心切,但毕竟与自己结伴而来,遂笑呵呵出言帮忙解围。

  “诚如孙枢密所言,杨太尉是因生得俊俏,所以才迟迟不愿蓄须,不过,二十六岁做到武官极致,这在开国以来都不多见.”

  “钦叟,这话倒说得不错,但杨将军多次击退金军,使得山西一线不至沦陷,受封太尉实至名归。”

  被唐恪、孙傅前后夸赞,杨长本能抱拳谦虚回应道:“少傅此言过誉,末将只是运气好”

  “才不是运气,按照陛下的原话讲,若非你和康王力建功,河东、河北恐不能保也,金国有粘罕与翰离不,我们大宋则有与康王,此乃天意!”

  “康王?”

  “没错,太尉有所不知,你能成功收复潞州,全靠康王袭扰粮道,将金军逼出潞州,后来又在磁州伏击小胜,翰离不这才撤回真定.”

  “等等。”

  杨长听到一脸茫然,打断孙傅诧异反问:“你是说金军撤出潞州,是因为康王袭扰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呵呵。”

  孙傅笑着回应曰:“杨太尉莫要激动,公主写被陛下的信,我与王太尉也看了,毕竟威胜兵力不足,怎能逼退翰离不十万大军?你斩杀娄室、挡住粘罕,已立下不世之功,不用争,也当受此封。”

  “争?”

  杨长苦笑着满脸无语,没想到康王竟来摘桃子,随即追问:“少傅可知东路金军撤退的原因?”

  “难道不是康王.”

  “康王或许有袭扰粮道、伏击金军,但东路金军撤退是因翰离不已死。”

  “什么?”

  这回不光孙傅震惊,唐恪、范宗尹也露出惊讶表情,暗忖翰离不今年才多大?

  这厮年初兵临汴梁,听说常在营中夜御数女,他的身体壮得跟牛一样,怎么可能突然离世?

  是染了什么恶疾,还是杨长危言耸听?

  “当真?”

  “不用这样惊讶,我这信息千真万确,你可派人去河北打探,翰离不是死是活,不一目了然?”

  “不是惊讶,是不可思议”

  孙傅咽了咽口水,点头肯定道:“如果真死了,那就是他的报应,这厮年初围汴梁,曾纵兵挖皇陵盗宝,我回京会上报陛下,不过,康王的确牵制了金军,相州、磁州官民可证,使团人员亦可证。”

  “少傅不用解释。”

  杨长听后连连摆手,“我没质疑康王有功,只是东路金军主动撤退,真实原因不是牵制.”

  “呵呵,那就好,对了。”

  孙傅话锋一转,提醒道:“陛下封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后由他主要抵挡东路金军,而杨太尉则负责山西之敌,你们以后可能会协同作战,应该融洽相处才对。”

  “协同作战?杨某力有不逮,能守住山西已是万幸,应该顾不上河北,对了,我也要听大元帅调度?”

  “按说应该如此,不过陛下很看好你,有事可直接向他汇报。”

  “那便好。”

  杨长吃下定心丸,想起当年在汤麻子茶坊,他曾带球撞飞康王,那桀骜表情至今难忘。

  他可不是岳飞,不会听从赵构调遣。

  得知翰离不的死讯,孙傅着急回京禀报,所以简单吃了两巡酒,便作别杨长当日返京。

  孙傅前脚刚走,唐恪与范宗尹渐次拿出告身,正式递给杨长‘入职’。

  杨长简单看了一眼,即将范宗尹的告身转交闻焕章,慵懒说道:“朝廷旨意来得晚了,我已让闻焕章代理知州,范通判留在潞州辅助,唐相跟本官回威胜听用。”

  “闻焕章似乎是平北知府,为何要他代理潞州知州?这”

  “闻先生不熟悉平北,我便临时换了个人去。”

  唐恪见杨长说得风轻云淡,拱手轻声提醒道:“朝廷让本官治潞州,杨太尉却私相调换,似乎不合规矩.”

  “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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