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宴至暮,雷龙请辞。
杨长略感微醉,遂让武松带去驿馆安顿,二人再饮酌不表。
廊下扶墙,望见日头已消,天光昏沉。
“喝了这么久?”
杨长喃喃自语,同时身体摇摇晃晃,寻亮灯笼的寝房走去。
自从娶了仇琼英,杨长要考虑雨露均沾及值班问题,遂与扈三娘定下灯笼为号。
谁房前点一碗灯笼,杨长当夜就到该房歇宿,并把决定权给了扈三娘。
扈三娘大家闺秀、心胸豁达,她非但不为自己多排班次,甚至为了延续血脉大度推让,曾连续二十天让仇琼英点灯笼,可惜结果事与愿违。
少时,杨长望见灯笼亮处,一个踉跄扶门进屋,赫然看见二女都在。
“咦?你们都在?”
“官人累了,我和姐姐给你洗脚捏肩解乏。”
“累吗?”
杨长正疑思间,仇琼英已上前挽住他胳膊,架着往屋内榻边走去。
“陪酒也是累的,奴家力道又有增长,官人就不想试试?”
“啊?哦”
等这厮反应过来,已经被‘仇技师’按在榻边坐下,这姑娘每天不忘练武,按捏力道已非常人能够接受。
今日与扈三娘偷听一场,指尖情不自禁加了些力度,好在杨长身有【铁壁】加持防高,并没因为姑娘情绪变化而觉得不适。
恍惚之间,杨长又被除去鞋袜,双脚泡在盆中揉捏。
二女上下其手,按得这厮正享受,忽闻扈三娘问话:“官人,你与雷校尉似乎很熟,什么时候认识的?”
“已经过去好些年,是我在阳谷充弓手期间,陪二哥到京城送货偶遇。”
“怎从未听官人提及?”
“没想起来.嘶.”
杨长突然感觉肩上加力。
原来是仇琼英听得着急,遂接过扈三娘话腔追问:“奴家刚才路过花厅,无意听到你们聊一个女子,官人似乎对这人很上心,她是谁?”
“嗯?”
杨长身体猛然一颤,扭头直勾勾盯着仇琼英,他被问得酒醒但没怒色。
“官人休恼。”扈三娘急忙叫住,解释道:“妹妹无心听到,我们俩也不生妒吃味,就想知道她是谁.”
“能不说吗?”
“不能。”
仇琼英答得铿锵,扈三娘也出言跟进:“妹妹心直口快,奴家也好奇得紧,官人就别瞒着我们,就是再添个姐妹也无妨,我俩不怕你风流。”
扈三娘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仇琼英过门已快半年,肚皮也是半点动静都没,若非安道全早给过结论,也找过其他郎中诊脉问医,她都以为自己男人有问题。
有病就治,没病就试。
已经多娶了一个,不在乎再娶一个。
见扈三娘表情坚定,杨长摇着头面露苦涩,喃喃说道:“娘子之前见过,又何必再问?若非当初”
“该不会是.”
“就是她。”
“谁啊?”
仇琼英性子比扈三娘急,听到两人打哑谜哪里能忍?可她凑上前追问,又没人回答。
“官人知道她的身份了?怎么不与奴家商量娶回家?”
“不方便”
“为什么?”
“因她是当朝公主,封号茂德帝姬.”
“嘶”
二女原本想通过盘问,想劝杨长把这京城女也娶回家,结果听到公主身份同时哑口,心说自己男人真娶了帝姬,将置我们俩人于何地?
毕竟是皇帝的女儿,她提任何要求不都得满足?
相比扈三娘的尴尬处境,晚进门的仇琼英心态稍宽。
临别前,她把扈三娘叫到门口,轻声安慰:“姐姐别多想,官人要当驸马早当了,总之妹妹永远向着你.”
“我没事,你早些回去休息,时辰不早了。”
“哦”
仇琼英帮着合上房门,随后蹑手蹑脚往回走,边走边懊悔自己多事,要是不撺掇姐姐追问,可能就没这烦恼。
杨长猜到扈三娘会多想,熄灯后搂住她轻拍香肩,柔声说道:“娘子无需烦恼,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只要是我不想做的事,天王老子来劝也没用。”
“所以当初宋江相劝,就是天子要嫁女儿?”
“不知道,或许是受了宿元景指使,咱只不贪慕荣华富贵,皇帝拿我没有办法,总之一切都过去了。”
“那公主生得极美,若不是皇家女就好了”
“睡吧。”
扈三娘叹了一口气,转身把脸埋进男人胸膛,细细呢喃:“奴家睡不着,官人下午与雷校尉吃酒,问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能不能说些给奴家听听”
“好吧.”
杨长对贤内助素来疼爱,主要是扈三娘温柔体贴又贤惠,他往往一个眼神对方就秒懂,实在不忍对她瞒藏秘密。
五月入暑,夫妻两人相拥榻上,却没感受到热辣。
赵福金的故事,犹如降温的冰激凌,让两人内心变得平静。
杨长原以为故事如咖啡,扈三娘听完更加睡不着,岂料对方比他还先入眠。
幽兰之气吐在胸膛,持续输出着温热体感。
今夜两人都没兴致,杨长将扈三娘略微挪动,他望着漆黑屋顶闭上眼睛,再次浮现出赵福金的脸庞。
精致的五官,匀称的身材,雍容的气质,欲拒还迎的眼神
赵福金所有特质,都长在杨长的审美上,但他只偶尔在梦中想会,现实里要得到需用非常手段,而且还要冒一定风险。
夜里,杨长睡得正香,突被枕边人摇醒。
“怎么了?”
“奴家有话要讲。”
“啊?”
杨长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见窗口还黑着,便倒在床头呢喃:“天都还没亮,也不知时辰了.”
“刚鸡鸣头遍。”
扈三娘接话回答完,紧跟着说道:“奴家刚才想了很久,官人得把公主娶回来,奴家宁愿让出妻位,只要能跟着官人就行。”
“说啥?”
杨长摇晃着脑袋,他强迫自己清醒,紧跟着坚定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允许娘子受半点委屈!”
“怎么会委屈呢?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奴家可是有功夫在身,她在皇宫有大内侍卫,嫁到杨家可没有.”
“说了不行,不准胡思乱想,快睡!”
扈三娘说犹未了,杨长便霸气搂住她睡下,心说你要是再不老实,为夫可就要上‘手段’了。
“别闹,奴家认真的。”
扈三娘挣脱复坐起,语气一本正经,“睡前听官人讲述,方知这公主用情极深,她这样的女子岂会看破红尘?无非是找借口逃婚罢了。”
“娘子想说什么?”
“奴家当时看她眼神,就觉得此女忘不了官人,也对,以官人武艺外貌,哪个女子见了不心动?”
“所以呢?”
此时杨长也坐了起来,看见扈三娘点燃油灯,回身肃穆看着自己。
“官人最重义气,成婚数年待奴家甚厚,但对公主却浅薄了些,当然,公主身份确实高贵难攀,可她愿为官人修道避婚,如此情谊,岂能相负?就是抢也该抢回来”
“抢?”
杨长听得不由一愣,心说竟与自己想法暗合?随即拉着扈三娘身边坐下,顺水推舟说道:“娘子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为夫再不同意反不爽利,等军方敲定方绅造反案,我便亲自将其押赴京城,顺道把公主偷回沁州来。”
“偷?怎么偷?”
“咳咳,我这两日好好招待雷龙,他对大内情况聊熟于胸,希望能套出一份皇宫草图,届时为夫按图索骥,乔装混进宫去。”
“能行吗?”
扈三娘刚才说得义正言辞,此时却为杨长担心起来,她原意是请求皇帝赐婚,委屈自己放弃正妻位置。
杨长摸着她脑袋,笑着解释:“记得上次元宵闹东京么?柴进就想办法混入了大内,他还在睿思殿刮掉了山东宋江四个字。”
“是么?如此,倒可行。”
扈三娘点头肯定时,突然又直接身子反问:“官人虽会乔装,能独自进出大内,那公主怎么办?”
“既是公主,谁敢阻拦?别担心”
杨长言罢往后一躺,四仰八叉倒在榻上。
扈三娘见他胸有成竹,遂收拾心情、放下担忧,起身向窗边走去。
“哦,那睡吧。”
“别吹灯。”
“怎么?”
“娘子把我弄醒了,就得负责把我弄睡。”
杨长此时头枕双手,看着身穿薄纱的扈三娘语气玩味,暗赞自家娘子身段绝了。
“怎么弄.”
扈三娘望见榻上搭起小帐篷,一张俏脸刷一下红了一半,小声嘟囔:“吹了灯,也一样。”
“不一样,快来!”
仇琼英就住在隔壁,脑袋里装着心烦睡得浅,刚才听到动静就悄悄开门,好奇心迫使她想偷听。
可屋内两人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听不清具体内容,反倒是窗户上的影子,羞得仇琼英掩面回房。
姐姐就是姐姐,什么都依着官人,难怪和官人恩爱如初。
那玩意儿,怎能下口?
等等,要是官人真娶了公主,姐姐有一技之长傍身,我有什么特长?
仇琼英躺回榻上,睁着大眼焦虑不安,她成婚快半年也无所出,犹豫要不要学起来,否则以后公主进门,自己岂不排不上号?
学,必须学。
姐姐可以,我也可以。
嗯,不能让她独占鳌头。
要不说杨长疼爱扈三娘呢?有她为仇琼英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为杨同学省去学多麻烦,同时也带去了更多欢乐。
夏季昼长,晨晓提早。
杨长复睡不到两个时辰,于卯末辰初就爬了起来。
洗漱完毕,直奔驿馆。
他当日亲自陪着雷龙,看证物、听证言、见囚犯、访官员,花了一天时间核实造反详情,完整的证据链几无破绽。
雷龙单独见了大小数十官员,竟无一人帮方绅说半句好话,暗忖蔡京找他办事所托非人,也侧面说明杨长能力强劲。
当下日晚未昏,雷龙打算连夜返回襄垣,但杨长待客哪肯放还?
杨长夜里置酒,叫来武松尽兴作陪,并趁其酒意上头,套画出大内草图。
雷龙睡醒后即刻上路,回去将沁州见闻和盘托出。
王渊听了汇报表情凝重,他一面使人再报上官辛兴宗,一面与韩世忠亲赴铜。
两人在铜盘桓三日,王渊回襄垣途中忍不住感慨。
“沁州守军虽然不多,但个个训练有素,足见杨长破有能耐,方绅手里没有半点军队,居然敢在杨长眼底下瞎搞,注定失败被擒、咎由自取,还连累了咱们”
“怎么说?”
“此案事涉蔡太师,估计没人愿意接手,无论是否我们押解罪犯,都与此事扯上了关系,后续仕途必受影戏.”
“难怪不提走贼首与证物,原来是不想与此事牵连太深,但童枢密与蔡太师相交甚笃,他不会为了帮忙遮掩,让咱们抹去一切关联.”
韩世忠话未说完,即被王渊挥手打断:“童枢密之前弹劾种师道,已经寒了许多将领的心,此事虽没传至东京,但沁州大小官员皆知,他即便真有如此狠心,也不可能让咱们出手。”
“如此就好,咱们军人可以为国死节,却不愿成为争权之刀,说起老种经略相公,杨长妻兄就在种家军,所以听过末将的名字,要是他也加入种家军,必会成为一员悍将!”
“呵呵,难怪你与他相谈甚欢。”
王渊笑着附和后,又继续发表见解:“杨长与蔡家针锋相对,只怕种家不敢收他,不必为他人担心,还是多想自己的处境。”
韩世忠颔首深以为然,于路无话打马回到襄垣。
当时辛兴宗的传令兵已到,令王渊所部原地驻扎不妄动,等待童贯、蔡攸的最终指令。
五月中旬,童贯命令下达至襄垣,要求王渊继续驻扎至月底,让他六月初再返京受赏,杨长也要六月才得押贼出京。
童贯用意很明显,沁州造反这桩小案子,不能影响他们回京受赏。
至于帮不帮蔡京平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童贯身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本来就拥有节制沁州官兵的权利,所以杨长只得奉命等到六月启程。
方绅造反被捕待决,这事对州内新上任的官员,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他们原本盘剥回血的想法,由于杨长的存在而收敛。
当时正值麦熟,杨长坐镇在沁州各地巡视,正好保证顺利收麦。
劫后余生的沁州百姓,头一次上缴粮税还有不小结余,让杨长莫名收获到一波民心。
五月夏收之际,天上流星雨落,人间也有变故。
奉圣州,病重的金主完颜阿骨打,在弥留之际叫来兄弟、子侄交待后事。
病榻前,或立或跪,尽是哀色。
阿骨打艰难四顾,看见斜也、粘罕、斡离不、斡本皆在,唯独不见异母幼弟母。
目光落在粘罕身上,阿骨打缓声询问:“母还没找到吗?我昨晚又梦到他了,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的。”
粘罕单膝跪地,握住阿骨打的手安慰:“母有远观夜视异能,遇到危险可以及时走脱,应该是为事所绊.”
阿骨打微微颔首,他没在这事上继续纠缠,而是提醒粘罕及众人。
“大宋繁华富庶,你们看到宋人软弱,就有南下攻宋的想法,但我们金人素来重诺,宋金双方既有盟约,就不能轻易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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