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几日。
正逢林府二进院主屋修复,侯志刚带着庆帝的旨意登门,赏赐了一堆品质优良的日用品,丝帛、瓷器、家具等。
之后便带着楚平生进了皇城,来到兴庆宫外,当二人步上台阶,赶巧司南伯范建迎面走来,脸上表情十分难看,经过他身边时还哼了一声。
楚平生愣了一下,与侯志刚对视两眼,扭头快行,一脚蹬在范建的后腰。
司南伯一个文官,哪里是他的对手,下盘不稳,身子一歪,顺着阶梯就往下滚。
还好长阶两侧的卫士眼疾手快,在他滚了六七阶时把人扶住,在瞧司南伯大人,已经是鼻青脸肿,疼得双目紧闭,虚汗直流。
宫典的嘴角抽了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侯志刚。
“公公……”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司南伯去太医院啊。”
“哎。”
宫典这才反应过来,招呼扶住范建的卫士把人背起,往太医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楚平生淡淡说道:“候公公可看到了,是他招惹我在先。”
那是你岳父。
那是你岳父!
范建可是你岳父,妾的爹也是爹!
侯志刚在心里连续吐槽,虚情假意地说了声“是”,躬身摆臂:“请吧,楚大人。”
“嗯。”
楚平生拍拍青衫的灰尘,一手在前,一手负后,进了御书房。
李云潜里面穿白色内衣,外面披着一件大红袍子,盘腿坐在塌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正是与庄墨韩有极深渊源的北齐新柳书局以工本价刊印发行的《唐诗三百首》。
听到二人进殿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看座。”
有近侍入内,把一个包着黄色软垫的坐凳放到楚平生面前。
他也不谦虚,大喇喇坐下。
李云潜将书页折了个角,闭合书籍,放到旁边的书案上。
“刚才外面……出了什么事?”
侯志刚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楚平生,躬身说道:“陛下,是司南伯,在阶上摔了一跤,宫副统领已经差人背去太医院治疗。”
范建才四十来岁,外面的台阶也不陡,怎么会突然摔了?
李云潜瞄了笑得很勉强的侯志刚几眼,明白了。
“你可知司南伯此次进宫所为何事?”
楚平生说道:“反正不是好事。”
“没错。”
李云潜偏了偏身,半边身子靠在案上:“他要朕指婚,将他的女儿嫁给柳国公的第六个孙子。”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日前朕去看望柳国公,情况不怎么好。”
楚平生明白了。
他把柳相南杀了,柳国公知道最有出息的孙子死了,一气之下病入膏肓,李云潜这女婿过去探视,老头子肯定要求皇帝严惩凶手,李云潜敢治他的罪吗?不敢,不敢就多少带点愧意,范建正好趁机求见,要皇帝给范若若指婚柳家。
范建娶了柳如玉,转头把范若若嫁去柳家,这叫门当户对。而且祸是范闲这个皇帝私生子闯的,范建作为挂牌爹没少顶雷,官降二级去了吏部不说,侧室喜欢的侄子的命也丢了,皇帝如果不答应,就是无情无义。
“你答应了?”
李云潜说道:“没有。”
“怪不得他‘哼’我,原来是心里的想法没有得到满足。”
“他哼你你就动手?”
“我一没招他,二没惹他,他凭什么哼我?这里是皇宫,我是他上级,他哼我是为不敬,我没上折子参他,就踹了他一脚,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你还想不想娶他女儿了?”
“也说我娶的是他女儿,又不是他,我干嘛要担待他。”
李云潜很无语,事到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楚平生是什么人?是个狗吠他几句都要拎根棍子追二里地的主儿。
“你若娶了范若若,他便是你的岳父。”
“庆帝陛下,你见过谁买下青楼女子做妾,会在意女方家族关系的?虽然范若若不是青楼女子,但她是我打赌赢来的,她对我没感情,我对她也没感情,她只需要履行赌约给我做妾便可,既然身份是妾,便是我的私有财产,严格意义上讲,她爹是死是活干我屁事?”
大太监在旁边听得很想扇自己俩耳刮子。
就这六亲不认的言辞,还TM挺有道理的。
李云潜不想跟他这个歪理一箩筐的家伙掰扯对错,挥挥手,屏退大太监。
“我这次叫你来是为商议与齐国交换俘虏的事,你……会去北齐吧?”
“当然。”
“你师父呢?”
“应该也会去。”
李云潜沉吟片刻说道:“朕打算让范闲押送肖恩前往上京换回言冰云。”
“唔,这样一来便可消除民间的质疑浪潮是么?”
“没错。”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我知道范闲做了一些事情,你师父对他很不满意……”李云潜面带微笑:“我想说什么你应该明白。”
“你想让我师父别杀他?这我可做不了我师父的主。”楚平生说道:“那日四国夜宴,范闲之种种行为,依照我师父的性子早该一剑杀了,也不过是念在他乃陛下之子尽量忍让,如今北上齐国,万一他怀恨在心,暗中对我搞小动作,被我师父知道了……我不认为师父会继续容忍。”
“朕明日便昭告全国,等你从北齐回来便给你和晨郡主、叶灵儿、范若若三人完婚,如何?”
“那……我试试吧。”
“还有一件事,你与范闲北上途中,如果肖恩发生意外,不必在意。”
楚平生故作不解:“陛下想在齐地杀他?”
“……”
“好,我不多问。”
楚平生从坐凳起身,拱手告辞。
李云潜点点头,挥手相送。
不出他所料,只要好好利用楚平生好色的性格特点,便可以达到他的目的。
楚平生讲他让范闲押送肖恩北上换取言冰云是为了消除民间的质疑浪潮,这不过是一石四鸟里的一鸟罢了。
此番二人北上,白风会跟去,五竹肯定也会跟去。
两位大宗师十有八九再次交手,而他只需保住范闲的命,五竹和修练了霸道真气的白风,无论哪一个挂掉,都是他乐见其成的。
驱虎吞狼,就是这么简单。
……
楚平生离开兴庆宫,没走多远便被李云睿身旁女官晚秋拦住,和小太监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他前往广信宫。
再见李云睿,她穿着一件很透的薄纱衣,光着精雕过一般的玉足由梳妆台走向月牙长榻,纱衣的下摆很长,曳地而行,留下浅浅的足印和浓郁的玫瑰花露香气,瞧那样子应该是才沐浴过。
她带着三分慵懒坐下,看着和上次一样,坐在对门木案啃果子,用侵伐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体的楚平生,捏着袖子轻掩口鼻,微咳一声。
她刚要说话,不想楚平生率先开口:“不冷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穿成这样不冷吗?”
李云睿移开手臂:“你是在心疼我吗?”
“那你希望我说心疼呢?还是希望我说不心疼呢?”
咔呲。
楚平生咬了一大口果肉,一半红一半绿的果子又甜又脆,水汽也足。
“美人计就免了,说正事吧。”
李云睿瞪了他一眼,似在嗔怪他的不解风情。
“听说你把范建打了?”
“他自找的。”
楚平生将果核丢进银质的渣斗里,走到月牙长榻前面,凑近李云睿,由她的长发,耳后,脖子……一路向下嗅过。
“花露不错,记得叫晚秋送一些到我府上。”
李云睿咯咯笑道:“是给你那位司姑娘用么?”
“不是。”
“不是?”
“这次北上,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带点丈母娘亲手调配的花露,相信北齐太后一定会喜欢。”
“谁说你是个蛮子,以后再有人在我面前讲你是个蛮子,我一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李云睿伸出没有涂红指甲,戴着一只黑玛瑙戒指的手,纤长五指轻柔地刮过他的脸颊。
楚平生握住她的手:“长公主请自重。”
咯咯咯咯……
她抽回手,掩嘴而笑。
“你拿我的东西去送给别的女人,还不许我抱怨几句?”
“你该抱怨的……不是这个吧?”
“你告诉我,我该抱怨什么?”
“比如郭攸之的事。”楚平生就势坐到月牙长榻,紧挨着她香喷喷的身体:“如果我没有猜错,李云潜已经怀疑你,甚至找过你了,这次他派范闲出使北齐,怕是除了交换俘虏,还有另外的打算。”
话说到这里,李云睿脸上魅态渐退:“还有呢?”
楚平生继续说道:“要么你主动放弃内库,要么他拿住你的死穴,逼你放弃内库,所以你想让我在北上途中干掉范闲,对么?”
李云睿柳腰一摆,躺倒在榻上,以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他。
“所以,你会为我杀了他吗?我认为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那你觉得皇帝召我去御书房见面是为什么?”
“你答应他了?”
“他用你女儿,范若若、叶灵儿相诱惑,你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
“陛下的请求对象应该是你的师父吧,而我……”李云睿将手移到腿上,轻轻拍打:“的请求对象是你。”
楚平生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冲她微微一笑,起身朝外面走去。
李云睿款摆腰肢,从榻上起来,拖着通透的纱裙走到大殿门口,看着他在守门太监的恭送下拐过门前长道,离开广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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