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并的腿,为难的目光,微耸的香肩,看得出来,司理理很紧张。
今日叶灵儿来到礼宾院,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讲她如果喜欢楚平生,那就劝他退了和林婉儿的婚事,这样对三个人都好。
叶灵儿还说,林珙和林婉儿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兄妹二人感情很好,楚平生的师父白风杀了林珙,楚平生还执意娶林婉儿,这叫什么?这叫缺德冒烟,这叫欺人太甚。
司理理被这件事整迷糊了。
她又不是傻子,当初在监察院地牢,范闲、袁宏道、陈萍萍三人的表现给她一种感觉,林珙的死八成与范闲脱不开干系。
叶灵儿没来前,她由检蔬司送芒果的仆役口中探知楚平生强势介入范闲和林婉儿婚约一事,还以为他说只是为了睡醉仙居头牌才救她的话是开玩笑,实际上他跟那些想要利用她对付范闲的人没有区别。
结果前后不到三个时辰,叶灵儿的话就让她陷入混乱中。
如果楚平生是在骗林若甫,那他为什么要帮范闲顶这个雷?除非他不是真心要娶林婉儿。
楚平生走过去,把她拽进怀里,司理理身子一僵,头往旁边偏了偏。
“你只是什么?”
她只是什么?
她现在很犹豫,很为难。
叶灵儿不只说了楚平生得罪满朝文武和白风杀害林珙的事,还告诉她范闲是叶轻眉的儿子,庆帝私生子的真相。
叶轻眉杀了她的爷爷,而范闲是叶轻眉的儿子,这么一算,俩人当属敌对,可她又答应过范闲,无论如何不会把他在林珙被谋害前便知道牛栏街刺杀案是林珙策划的事情说出去。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为父母报仇,出卖范闲,还是信守承诺,把真相烂在肚子里?
“你只是搞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范闲顶雷对么?”
“!!!!!”
他竟知道是范闲杀的林珙!
司理理仰起头,盯着他的侧脸。
他微垂眼眸,瞟过两瓣微微打开的红唇,又带着一丝恶趣味捏住下巴,拇指来回刮擦,指甲偶尔触碰她的牙齿,凉丝丝的。
“你觉得……林婉儿对范闲用情深么?”
司理理微红双颊,轻轻点头。
“那以她的身体情况,如果知道是范闲杀了林珙,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司理理的眼一下子瞪直了:“哀莫大于心死?”
全城百姓都知道晨郡主病恹恹的,能活到二十岁都难,若给她知道是情郎杀害兄长,又得嫁给一自己不喜欢的人,心伤若死,身体离死也就不远了。
“林若甫手无缚鸡之力,拿我没有办法,陈萍萍掌控监察院,黑骑冲阵无数,杀人如麻,三处费介一怒,能毒万人,六处影子无孔不入,精于暗杀,这些人都杀不了我,那林珙的仇还报不报了?”
“你想借林婉儿之便激范闲对你动手?”
“范闲?他好意思这么做吗?”楚平生微笑道:“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听你的意思……不是?”
“林婉儿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她……会亲手杀你?”司理理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
准确地说,她是被楚平生的逻辑震惊了。
“只要她恨我,这口气就能支撑着她挺到嫁人的那一天,呐,是清楚的,我有一药,包治百病,不过如今有一个现实的问题,你跟她都是郡主……以后谁做大谁做小?”
他说这话时一脸戏谑。
但是对于司理理,心中如有一口洪钟大吕咚咚作响。
他这么做……竟是为了用仇恨支撑林婉儿的精神度过婚前难关?若林婉儿的性子真如他所言,外柔内刚,确有可能中了激将法。
“你就不怕她自杀吗?”
“那她已经嫁给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咯。”
“你……真是个魔鬼。”
司理理突然把头一含,猛地咬住他的拇指。
“怎么你们这些女人都喜欢咬手指?”楚平生看着她因为咯到牙齿,戴上痛苦面具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
司理理满脸疑惑,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一双耳朵两只眼,他最多肩膀、胸膛的肌肉比普通人健壮些,可为什么一口下去,不见破皮,不见流血,连白痕都没有,险些把她的牙崩了。
“竟敢咬我,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楚平生把她掰正,按到床上,恶狠狠地道:“就罚你吃荔枝吧。”
司理理想不明白,吃荔枝怎么算得上惩罚呢?她都吃出一座小山了好么。
……
理理姑娘怀疑人生的时候,监察院种着不知名小花的暗室里在上演另一场对话。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仰望两扇小到只能照亮巴掌大区域的窗户,一袭白袍的范闲站在他的身后。
“朝会上的事都知道了?”
“知道了。”
“现在你知道陛下为什么把你接来京都,一心让你接掌内库了吧?”
“我只想他能够看在我是他儿子的情分上,中止婉儿和楚平生的婚约,至于内库,不要也罢。”
陈萍萍往上拉了拉盖腿的毛毡,闭上眼睛沉默片刻说道:“朝会结束后你爹同我去御书房见了陛下,我问他与楚平生的师父做了怎样的交易,他没说。就这一点来看,除非能够阻止他们的交易,不然你和晨郡主的事……很难。”
“阻止他们的交易?怎么阻止?”
陈萍萍睁开双眼:“五竹是不是在你身边?”
朝会之前,范闲对陈萍萍还有几分怀疑,朝会之后,知道陈萍萍一直在调查叶轻眉的死因,心底的怀疑与顾虑都烟消云散,将其当成了一个可以信任的长辈。
“没错,五竹叔就在京都城内。”
“楚平生说他的师父白风也在。”陈萍萍调转轮椅,双手十指交叉,平放在胸前,抬头看着范闲说道:“其实我一直怀疑西胡大宗师白风这个人物是否真实存在。”
话说到这里,范闲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让五竹叔出手对付楚平生,逼西胡大宗师白风现身?”
“没错。”
陈萍萍眼中精光不断:“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范闲思考片刻,觉得陈萍萍说得很有道理,楚平生一直在人前大宗师白风长,大宗师白风短,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白风。
“好,我回去后跟五竹叔商量一下,让他去探探白风的虚实。”
陈萍萍拿起木桶里的长柄木勺舀了一些水洒到阳光下略显萎靡的小花上:“叫他注意安全。”
“我会的。”
范闲接过长柄木勺,也从木桶里舀了一些水,浇到照不到阳光,距离陈萍萍比较远的小花上。
……
月光冷如银,寂寞锁清宫。
可以乘风的角楼上,穿着黑色纱衣的长公主李云睿将新酿的花蜜化入泛着桂花香的茶水里,左手挽袖,右手持盏,放到嘴边先闻一闻,小啜一口。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皇城外的百姓家,也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福宁宫,更可遥观兴庆宫,御书房。
对于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她有满意的地方,也有不满意的地方。
满意的地方是陈萍萍被罢官,林若甫经此一幕死了劝庆帝收回成命的心。
不满意的地方是楚平生把范闲是庆帝和叶轻眉私生子的事给捅了出来,这件事如果只有她知道,操作空间会更大一些,现在群臣都知道了,再搞小动作怕是会被掣肘,毕竟暗算司南伯私生子和暗算庆帝私生子的后果完全不同。
“这样也好,我倒要看看,秦业那个老狐狸还能坐得住么。”
当初对付叶轻眉,秦家出了不小的力,李云潜接范闲来京都,还一心让其掌控内库,似有关照栽培之意,而陈萍萍又在暗中调查秦家,万一日后范闲成为朝中权臣,秦家还有活路吗?
“咦。”
这时李云睿瞄了不远处的文华殿一眼,见大太监侯志刚在跟一个身形有些走样的人谈话。
“那人是谁?”
女官晚秋走到外面仔细打量几眼回道:“禀殿下,是大内侍卫副统领宫典。”
“他的手不是废了吗?”
“是,听说武功也变差了,不过陛下感其忠心,并没有将他调离皇城,还让他当大内侍卫副统领。”
李云睿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这大宗师徒弟的招牌就是好用啊。”
随口感叹一句,她从宫典身上联想到敢在朝会上对庆帝发泄不满的楚平生。
啪……
握在手里的茶盏跌落,摔在地上碎成两半,桂花的香气散得满屋都是。
门口侍立的宫女赶紧上前清理,一个趴在地上擦茶水,一个收拾碎裂的茶盏。
女官晚秋听到声音入内查看。
“殿下?”
李云睿紧闭双眼,玉腕轻举,示意自己没事。
她之所以将茶盏打碎,是从宫典身上联想到那个曾经闯入深宫,画他的裸体的刺客,随后又意识到,昨日楚平生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身体的眼神,竟与那个刺客打量她身体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个所谓的北齐刺客跟西胡外使楚平生……该不会是同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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