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独孤子,孤独客

  且说袁通一朝意满,不但顺利拜入镇元大仙门下,还得了个“玄真”的道号法名,自是欣喜不已。

  大仙见他踊跃,也是心怡,即一挥麈尾,将那托着人参果的丹盘又送至面前,笑言:

  “玄真我徒,这果子非比寻常,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一旦击下,万没有再挂回去的道理,你便收下罢!”

  得了名号,行过拜师礼,已经算是正式被纳入门墙下,袁通也就不跟师父客气了,当即拱手抱拳,喜道:“长者赐,不敢辞!”

  说完乐滋滋将人参果收入囊中。

  大仙满意点了点头,道:“玄真子,且入席。”

  “遵命!”

  袁通从台前起身,跟在清风明月二仙童后,学着众真人的姿势,盘膝坐在了右边最末尾的蒲团上,右手边即是殿门,左侧不远处坐着明月。

  环顾四周,见诸弟子目光皆落于上台,或兴奋,或期待,知道师父今日聚众在此,不止为了迎他入门,还有开堂讲道,当即也激动起来。

  前世看仙侠网文时,书中大佬讲道往往伴有异象,或天花乱坠,或地涌金莲。

  不知地仙之祖讲法,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想到这,袁通心中期待更甚,下意识腰杆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摒弃杂念,侧耳倾听。

  这时,便听那大仙清了清嗓子,开口先问了一句:“何为道?”

  当即有人答道:“道乃万物万象之理,先天地而生,无形无象,无所不包,无所不在!”

  大仙颔首,笑曰:“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外如是。”

  “何为德?”

  大殿里沉默片刻,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大道无形,无意无志,外显为德,在乎所言,在乎所行,德为道之载,道为德之源。”

  “善。”

  镇元大仙抚掌大笑,谓众弟子道:“道乃混沌生,借德演万物,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通法性,身与道合,人所以成仙,明天理,意与德同,人所以证果!”

  众弟子闻言若有所思,面上或悲或喜,神情各异。

  除了袁通。

  白猿端坐末席,听师父与师兄师姐问答,好似听天书一般,只觉玄之又玄,晦涩深奥,一头雾水,那种想学又听不懂的感觉甚为折磨,急的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安。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大学里上高数课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令人心焦。

  台上大仙讲得“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台下诸真人听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袁通却昏昏欲睡,打起了瞌睡。

  刚上课没多久,就已经在盼望着打铃了。

  原以为有这种感觉的只他一人,不期扭头一看,嚯,有人比他更进一步。

  他还没闭眼,清风明月二仙童已经歪头呼呼大睡起来,鼻涕泡鼓得老大,那模样多少有些不雅了。

  袁通见状一下子清醒不少,扯了扯嘴角,纠结着要不要伸手戳破。

  不知不觉间,两个半时辰悄悄溜过。

  镇元大仙掐着点收音,打卡下班。

  等袁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愕然发现日已西沉,门外昏黄,原本高朋满座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台上的师父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有些发懵。

  发生甚么事了?

  正愣神间,忽觉一只干枯毛糙的大手一点一点爬上了他的肩背。

  “谁!”

  袁通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吓了一大跳,打了个激灵,应激似的瞬间抖开怪手,身子蓦地腾空跃起,顺手掣出断戟,一边转身回头看去,一边横戟做出对敌姿态。

  “哎呀,玄真师弟,别紧张、别紧张,是我啊~”

  老不正经的声音传来,身着一身朴素道袍,蓬头垢面的邋遢老道闯入视野。

  “你是哪位?”,袁通拉开距离,依旧攥着画戟。

  看着老道不修边幅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满是臭泥的指缝,想起刚才这手在自家身上来回摸索,顿时一阵恶寒。

  目光更添了几分警惕,上下打量着老道,心中惊疑不定。

  这人不会是个老玻璃吧?

  “玄真师弟,你那是什么眼神!老道我可是正经人,不爱男人,只爱…咳咳,更对大马猴不感兴趣!”,邋遢老道捂嘴咳嗽两声,作了一揖。

  “方才是老道唐突了,还未介绍,贫道法号独孤子,道名孤独客,五庄观四十八…哦现在是四十九位真传弟子中排行第八,是你的八师兄。”

  老八?

  袁通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了,之前他当众叫“虎妞”时,属这老登笑得最开心,连口水都乐出来了。

  说到女童,他心怀歉意,便问道:“独孤子师兄,你知道松萝子师姐去哪了吗?”

  “她啊…早走了!先不谈这个!”

  邋遢老道孤独客摆了摆手,忽地在空气中猛嗅两口,一指断戟,反问袁通道:“玄真师弟,这兵器上的气息,有点熟悉啊…你是从哪捡来的?”

  “从地里刨出来的”,袁通说谎话从不脸红。

  “哦…这就怪了…”,老道挠着鸡窝似的蓬发,表情疑惑。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袁通立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上面残留的气息,有些像贫道的一位挚友。”

  挚友?

  袁通犹豫片刻,试探问道:“您老的那位挚友,莫非叫‘旱黎’?”

  “旱黎?”

  老道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飞魃…难道是其前身不成…

  袁通反应奇快,寻思一会,不确定道:“悟松子?”

  “嗯?”

  一听到这個名字,邋遢老道蓦地抬头,愕然看着袁通,“你见过那老小子?”

  居然是他!

  袁通也是一怔,不成想世界这么小,竟在五庄观遇上了飞魃前身的故友,看样子两人之间交情还不浅。

  这也太巧了吧?

  “没见过,只是……”

  袁通摇头,不再隐瞒,把他如何寻到飞魃传承,以及所知道的关于悟松子的信息都告诉了老道。

  邋遢老道听完嘿嘿直乐,坏笑道:“我只道这老小子尸解而去,不成想留下的一具遗蜕竟惹出这么大一场因果!”

  笑完冷哼一声,大言不惭道:“可惜那尸魃千年修为一朝化为乌有,这些年天庭里的蠹虫真是越来越猖狂了!早该把这些虫蛭统统揪出来剥皮挫骨!”

  说着,拍了拍干瘪嶙峋的胸脯,道:“师弟你放心,等将来你修习有成,上天了账之时,师兄我一定赶去帮帮场子!”

  “若有哪个不通情理、是非不分的天尊仙帝敢阻拦,咱们大不了就效仿师父的义弟齐天大圣,来个二闹天宫!”

  袁通见老道越吹越没边儿,愈发无语,心道这老不羞,满嘴跑火车,比我还能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二闹天宫,打进南天门就算你有本事!

  不管怎么腹诽,既然人家表明了助拳的心意,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因此,袁通抱拳拱手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兄美意。”

  “哎~小事小事,别这么客气嘛!”

  邋遢老道嬉皮笑脸,有恃无恐道:“有师父他老人家撑腰,别说区区一个雷部神吏,你就算有能耐把守天门的四大天王全宰了,大天尊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袁通忍不住眼角一抽,决定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了。

  这才几句,就已经宰天王如杀鸡。

  再说下去,怕不是三清四御、五方五老也该没有含金量了…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好奇问道:“独孤子师兄,伱方才说与悟松子前辈是挚友,能否详细说说?”

  “什么悟松子前辈,要叫师兄!”

  袁通惊道:“难道悟松子前辈…师兄也是?”

  邋遢老道点了点头,悠哉道:“不错,那老小子也是出自我五庄观门下,虽不是真传弟子,也曾随老师修道受业!”

  “只不过他出身草莽,资质愚钝,修行多年迟迟不能通法性得成真仙,便在某日告别师父,出门闯荡去了,临走却连封书信也没留下!”

  说到最后,他语气颇有不忿,对悟松子的不辞而别至今仍耿耿于怀。

  “那他现在…”

  独孤子道:“如你所言,约莫千年前,他自觉正道无望,走偏门尸解仙去,凭借五庄观的名头上了天庭火部为官,据贫道打听到的消息,这老小子现在祝融神君府中为左长史,清闲懒散,整日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砸吧砸吧嘴,眼里露出深深的羡慕。

  “虽功行不比我等,但却是个手握重权的肥差,高官厚禄,美酒仙姬…啧啧啧,玄真师弟,你看老道我仙风道骨、仪表不俗,怎的就没他这等运气呢!”

  说着,嘴里吸溜吸溜,哈喇子又有流出来的迹象,那猥琐模样令人不齿。

  袁通见状不禁暗暗吐槽:

  就您老这幅尊容,比那山野撒泼的妖怪也好不到哪去,还想去天庭应聘公务员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

  独孤子似瞧出了他心中所想,当即吹胡子瞪眼,急道:“你小子,别看老道现在是邋遢了点,年轻的时候可是一顶一的大帅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微微一笑便是万人空巷,追我的神女仙妃能从这一直排到灵山去!”

  “看出来了。”

  “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独孤子摇头晃脑,念了几首酸词,贼眼滴溜溜一转,突然面色一肃,沉声道:“玄真师弟,你刚入门,老道作为师兄前辈,总要有所表示…”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本裱金镶银的书卷,“这本经法,乃为兄毕生所学之精华,深奥玄繁、妙不可言,参之可通大道!今便送与你了!回去日夜参习,切不可怠慢!”

  袁通半信半疑地接过,一瞧封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又瞥见扉页上写着一首小诗,便下意识读了出来:

  “水月禅师号玉通,多时不下竹林峰。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念着顺便翻开看了一眼内容,登时眼皮狂跳,啪地一声将书合上,烫手山芋似的又给丢了回去。

  邋遢老道见袁通毫不爱护,赶忙把书捧住,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嘴里嘟囔道:“哎哟我的小祖宗欸,这可是绝品呐!为兄拉下一张老脸才好不容易从月老那里讨来的,你可别给弄坏了…”

  这老不羞!

  事到如今,袁通算把自己这位老八师兄看明白了,说句为老不尊都算抬举他了!

  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混进来的!

  老道收起淫卷,毫不在意袁通异样的表情,再度嘻嘻哈哈凑了上来,舔着一张老脸,搓手道:“师弟啊,这有道是法不可轻传,如今你看也看过了,总得有点表示吧?”

  袁通听得心里一个劲翻白眼。

  你那是甚么经法!还有脸问我要表示?

  只听独孤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师父给你的那枚人参果…能不能分给师兄一半啊?实不相瞒,讲了这许久,为兄的也有点口渴了…”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袁通这才恍然大明白,当即不再多言,转身就溜,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想要空手套白狼,门儿都没有!

  邋遢老道见他一言不合就要走,连忙追了上去,陪笑道:“诶师弟,玄真师弟,不要生气嘛,不给就不给喽,贫道又不会抢你的…”

  袁通置若罔闻,闷头便出了殿门。

  老道在身后紧追不舍,高喊道:“师弟慢行,实不相瞒,师父叫我在此接你去寝室,等我一等!”

  闻听此言,袁通骤然止步,转脸狐疑地盯着对方。

  “这回是真的…”

  老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拄着膝盖喘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苦笑道:“我说你小子,跑这么快,一点也不知道尊老爱幼!”

  袁通皱眉不语。

  老道无奈,招了招手,“且随我来。”

  接着领着他来到殿后一间景色幽致的小院,道:“此处便是你今后的寝房了,回去尽早歇息,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学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循环往复,天天如此。”

  “这是观后花园的钥匙,闲时须去园中扫地锄园、耕田种菜、养花修树,另外,每日寻柴燃火、挑水运浆之事,也都拜托你了!”

  老道说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塞到袁通手里,摊手道:“这都是观内的规矩,你可别怨我!”

  “当然,你要是哪天累了想偷懒也随意,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宽宏大量,想必也不会怪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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