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的好兄弟,袁通,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这些天我左思右想,还是做了这个不够义气的决定,对不起。”
袁通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觉得有些荒谬,有些不敢置信。
“确实很突然,不是吗?呵呵,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不管你们嘲笑我、骂我也好,我都听不见了,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亲的兄弟也有分家的时候,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有的后果都由我黑狐一妖承担,你不必后悔苛责自己,或许一切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很抱歉没有当面亲口告诉你和阿虎,而是用这种老套的方式,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不敢…我怕看到你们难过,更怕失去独自闯荡的勇气。”
看到这,袁通陷入久久的沉默。
翻开下一页:
“袁通,你总对我说,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危险,像我们这种手段低微的小妖不报团取暖,下场必定凄惨…谁说不是呢,这种事从我亲眼目睹父母死在面前的时候就知道了。”
“话说回来,还记得咱们三兄弟第一次见面吗?”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咱仨在白骨洞前相识,那时阿虎还是只名副其实的‘瘦虎’,你则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傻啦吧唧,好像还没适应新的身体似的,我作为前辈,看你们可怜,着实出了不少主意,让你俩尽快适应洞里的环境。”
“可现在,我已经没用了,渐渐成了你们的累赘。”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
“我没有阿虎力气大、手段高,没有你灵巧应变,甚至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见识和口才,在你小子面前也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所以有时候,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默默问自己:我是不是太依赖伱们把自己养废了?我到底对这个团队有什么作用?”
“我当然知道你们可能并不在乎,因为我们是兄弟,但我在乎。”
“我不甘心,于是用懒散伪装自己。”
“我不甘心,于是在你们面前演得没心没肺。”
“可这种日子总得有个头,所以我走了。”
“我必须得走。”
袁通看着书信,眉头越皱越紧,神色复杂。
“当然,我知道这样敷衍的理由说服不了你们,尤其是你,袁通。”
“我之所以放弃和你们一起去五庄观拜师学艺,放弃了一条通往光明未来的康庄大路,选择走布满荆棘的幽暗小巷,还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首先,仙人是人,我是妖。不像你们,我想我这辈子都改不了吃人的爱好,我若跟你们一道去,万一我的鄙陋丑态恶了神仙老爷,反倒连累了你俩,要真是那样,我以后都要愧疚的睡不着了!”
“其二,扪心自问,我不想成什么正果,对成仙得道也没什么兴趣。相比,我更想成为黄袍怪、牛魔王,甚至美猴王那样叱咤一方的妖王,娶八百房娇妻美妾,手底下小妖十万,不伏天不伏地,随心所欲不逾矩!”
“没办法,我就是個俗妖,不懂什么长生不老,只想当个快意恩仇的山大王,你们笑我傻、笑我捡了芝麻丢西瓜,我都认了。”
“傻狐狸…”,袁通苦笑两声,眼里却露出几分悲伤。
“好了,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你没烦读者也烦了,就到这吧,再说要掉小珍珠了…咱们兄弟身虽遥隔万里,心总是在一起的,山不转水转,日后总有相见之日!”
“替我向阿虎说声抱歉。”
“照顾好他。”
袁通叹了口气,翻到最后一页,发现还有两行: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欠你俩一条命,现在看来暂时是还不上了,记在我账上吧!说不得我黑狐今后也有发达的一天,成为闻名三界的大妖王,当上‘黑狐大圣’,到时候老爷我衣锦还乡,一定罩着你俩哈哈哈!”
书信结尾以潦草告终,伴有清晰的折痕,还有几滴泪点,能看出来写信人写到最后心中的煎熬与纠结。
袁通将信看了三遍,从头至尾一字不落,看完后将信叠好放进木匣,郑重收入怀中。
妖各有志,就算是兄弟也不能勉强。
既然黑狐铁心要走,他也只能祝福。
大家都是成年妖了,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如黑狐信中所言,离开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不是一时脑热。
其实袁通也是一样。
成仙得道是他的追求,就算兄弟哀求,也无法改变他拜入五庄观的志向,坚定走自己认为对的路,就算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又如何呢?
走自己的路,何须在意旁人的看法!
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不过黑狐有一点想错了。
就算他当面提出辞别,袁通最多劝诫几句,绝不可能出言阻拦。
人生在世,每个人的追求都不相同,他不可能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
前世有句话说得好:
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一个男人奔向大海呢?
黑狐既然选择独自闯荡,想必已经做好了觉悟。
想到这,袁通彻底释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向外走去。
黑狐的事解决了,阿虎却还不知所踪,鬼知道这小子跑去了哪里!
再联想到昨日行者说的那句话,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得把阿虎找回来!
。。。。。。
两个半时辰后。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袁通喘着粗气,蒙脸坐在街头,望着来往行人,忽然感到一阵心累。
阿虎这小子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难道被人拐走了?
还是也学黑狐,自己偷偷溜走了…
tmd!
哪怕留下一句话也好啊!
他正蹲在道旁歇脚,准备过会再找,忽见打东头走来一行人,四人一马,竟是唐僧师徒。
看样子是吃彀歇足,准备离开宝象国,继续西行了。
袁通想着,念头一动,赶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去,挥手叫道:
“四位长老!慢行!”
“阿弥陀佛,原来是袁通施主。”
老和尚坐在马背上,冲他笑笑,面容和善。
见他追来,行者擎着铁棒打趣道:“怎么,小白猿,瞧你风尘仆仆赶来,难不成舍不得俺们,也想跟着一起去灵山?”
八戒闻言一乐,哼哧道:“好极、好极!你要能来,担子给你,沙师弟可省力了,老猪也不用牵马了!”
“不是不是!”,袁通汗颜,急忙摆手,迟疑片刻,欲张口询问行者是否见到过阿虎,后者似乎早有预料,笑着问道:“在找你的虎兄弟?”
袁通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不必找了,他已走远了!”
行者挤眉弄眼,拍了拍他的胸脯,揶揄道:“那方是个好去处,不比我兄长镇元子的道场差!你尽管把心装进肚子里吧!”
“走了?谁带走的?什么好出去?”
袁通听得迷迷糊糊,发出了灵魂三连问。
“咳咳…我已答应那老倌儿,不可说,不可说!”
行者摇头晃脑,手却不老实地指了指西边,又敲了敲脑袋上的金箍儿,冲他咧嘴一笑。
释门?
袁通一愣,顿时猜到了八九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阿虎怎么会被佛门的人带走?
我有点疑惑。
怎么之前没发现丝毫预兆?
阿虎也从没跟他说过,难道…
想着,袁通面色渐渐凝重。
“别想多了,阿虎是去当徒弟,不是当坐骑!”,行者一眼把他望到底,适时发声打断他的沉思。
“那方也不全是愚氓信众,大部分还是法理精深、心怀慈悲的善师,你小子与其担心阿虎,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此处去五庄观少说千里,山路迢迢,狼豹环伺,可不好走哦!”
袁通本来满面愁容,听猴子这么一说,立时放下心来,闻言展颜一笑,胸有成竹道:“不怕!有孙长老所赐救命毫毛一根,就算那大力牛魔王亲自拦路,也奈何不了我!”
行者一听他提起自己的结拜大哥,怔了怔,把如意棒横在肩头,叱道:“你这滑头小鬼,敢把老孙当作保镖苦力!尾巴都翘到天上了!”
嘴上骂着,毛脸上笑意愈浓。
“不与你多嘴,陪师傅赶路去也!”
最后扔下一句,纵筋斗云,撵上白马,径出了宝象国城门,余音悠悠,响遏流云:
“等老孙取经回来,坐上莲台,你学艺有成、仙籍永注,咱们再相聚首,一齐倒我花果山吃酒玩乐,共享太平!”
“一定!”
袁通高声回应,
望着师徒四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直至彻底远去,方缓缓收回目光,望了眼左右,空空如也。
时隔多年,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
入夜。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头。
袁通孑孑独行,两边楼阁张灯结彩,酒宴喧嚣,高台上觥筹交错游人醉,柳岸边男依女偎情意绵。
只有他,形单影只,以黑布蒙头,惹得行人侧面,小童见了都要绕道走。
低头走着走着,忽觉眼前一花,抬头张望,愕然边见迎面穿来一队花灯雕车,敲锣打鼓,人马轰轰,似重重锦绣,迭迭玲珑。
往前又走了一会,行至大道,但见:
星桥影幌乾坤动,看数株火树摇红。
六街箫鼓,赛千门璧月,万户香风。
鳌峰高耸,有鱼龙出海,鸾凤腾空。
西域富庶,不输东土。
袁通就算前世,也很少见过如此辉煌壮观的花灯游街,想那长安繁华,应也不过如此,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有那嬉闹成群的孩童,追着风车从他腿边燕子似的扑过,才回过神来,随手扯住行人问道:“老乡,我没记错今天不是元宵佳节,怎么这街市上张灯结彩、如此热闹?”
那人正欲上香阁寻花问柳,突然被人拽住,当即便要发怒,使劲挣了几下却纹丝不动,那双毛手好似铁嵌,顿时没了脾气,拱了拱手,干笑道:“这位兄台一看便是初来乍到,不知昨日失踪多年的三公主回宫,陛下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特宣此日为‘迎花节’,官员不上朝,市坊不宵禁,全城上下同乐,共赏花灯胜景!”
“原是如此…”
袁通恍然,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多谢告知!”
那男子闻言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窜上了旁边莺声燕语贯耳的温柔乡、英雄冢。
倒是个急色的!
袁通见状哭笑不得,又驻足欣赏了一会街上华灯,掉头登上对面的酒楼。
打算灌些美酒,一解胸中苦闷,等明日天晴再出发,赶往万寿山。
刚踏进酒楼门槛,立时便有小厮招呼上来,一口一个大爷叫得亲切,丝毫不以他怪异的装束为忤。
袁通也不含糊,当即摸出一块金子啪得拍在前台,要了最顶上的雅间,十分阔气地把招牌菜各点一遍,因自诩酒量不高,只要了两壶上等的葡萄美酒,又特意向伙计讨了三盏琉璃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
喝葡萄酒,怎能少得了夜光杯?
来了款爷,酒楼从掌柜的到跑堂的伙计都不敢怠慢,没过多久,酒菜如流水般端上,楠木的四方桌上便摆的满满当当。
见菜差不多上齐了,袁通将旁边身材婀娜的异域女郎都轰了出去,并放话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
少了闲人打搅,这才解下缠头的麻布丢到一旁,坐在主位上吃了几口不加油的青菜。
许是心情欠佳,动了几箸便没了胃口,端起酒壶来到窗前,举杯对月,自饮自酌。
几杯美酒下肚,脸上显出几分酡红。
索性推开木窗,让清凉的夜风灌进来,醒醒脑子,不料晚风扑面,更醺出几分醉意。
“好烈的风…不对,酒,才喝彀半壶,竟已晕了,以前在白骨洞当差时喝得猴儿酒,果不能比!”
袁通打了个酒嗝,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仰脖将剩下半壶酒液喝个精光,颓然坐地。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太白诚不欺我!”
嘟囔着,取来另外两只琉璃盏,摆在身前,自己捏着一只,皆倒满美酒,两两相碰,口里喃喃道:“黑狐,这杯敬你!阿虎,我知你不爱喝酒,今夜也得给我面子,须饮尽了这杯…”
“兄弟们,干了!”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间,东方破晓,红霞霭霭。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