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着通衢大道踱步前行,抬头遥望,但见九重的高阁如殿宇,万丈的层台似锦标。
一路上,有顶冠束带的青年贵人盛仪容乘五马,也有那持弓挟矢的华美武士拨云雾贯双雕。
花柳的巷,管弦的楼,春风不让洛阳桥。
取经的长老,回首大唐肝胆裂。
伴师的徒弟,息肩小驿梦魂消。
衣人的虎狐,渺目高墙恐惊语。
遗野的白猿,跨手香阑心悲怆。
一时间,众皆怅然。
从头到尾,看不尽的宝象国景致,直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不多时,行到一处馆驿,唐长老怕朝中国王百官被几个妖精的丑陋嘴脸吓到,便吩咐两个徒弟和袁通三个一同留在房里,安顿好行李马匹,沐浴更衣,换上锦斓袈裟,拿着九环锡杖,整理好容装,独自出了馆驿,进宫面圣倒换通关文牒。
老和尚走后,袁通与沙僧八戒闲聊,经过几天的相处,之间也都熟络了不少。
袁通道:“猪长老、沙长老,唐长老此番进朝把那百花羞公主的遭遇告诉宝象国王,国王必然大怒,说不得就会请你们前去波月洞除妖,二位纵然神通惊世,膂力过人,那魔王也不是好与之辈,贸然前往,恐怕有失啊!”
他的意思很委婉:
唐长老端坐王宫,一众护法神必护其左右,你俩再去挑衅,可就没有帮手了!
“诶~小白猿说的哪里话!”
八戒大马金刀坐在桌前,一个接一个往槽枥般的长嘴里塞着面饽饽,含糊其辞地道:“上次交手,老猪我早将那黄袍怪的老底摸透了,手段不过平平,怕他個甚!那国王不意则已,若请我去,定擒老魔献于陛下!休要浑说,平白长他人志气,净灭自家威风!”
吃的彀了,拍了拍浑圆的肚皮胡乱抹了把嘴,打了个震天的饱嗝。
“小白猿,你等有所不知,我乃天蓬元帅,只因罪犯天条,堕落下世,幸今皈正为僧,在天河水府为帅时,辖押八万水兵,逢山筑破虎狼窝,遇水掀翻龙蜃穴,就连那把守东南西北四方天门的天王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
“自从东土来此,第一会降妖的当属俺老猪!”
八戒挑起大拇哥,面露得色。
袁通:“……”
“这猪八戒脸皮比你还厚呢!”,黑狐忍不住附在袁通耳边小声道。
阿虎挠了挠头。
“师哥,切莫大意,上次我两个与那妖怪交战,只斗个手平,小心阴沟里翻船!”,沙僧提醒。
“老沙,你怎么也怕了?”
八戒照例不买账,摇头晃耳,大剌剌道:“放心吧,这次老猪一人去,不用你帮手,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说话间,即有天使手捧金牌行至馆驿门口,请大唐高僧两位会捉妖的徒弟御前觐见。
“说曹操曹操到,哈哈,老沙,我俩出风头的时候到了!等擒住那老怪回朝,哄得国王高兴,说不得还有赏银哩!”
见果有人来请,八戒喜不胜收,拍了拍沙僧:“走着沙师弟,进朝吃彀了席筵,攒足的气力,尽早擒了黄袍怪,救出公主,明日好行!”
沙僧点了点头,转身对袁通三兄弟嘱咐道:“我俩去去就回,拜托三位施主暂留馆驿,帮我师徒照看马匹行李。”
“沙长老放心!”
袁通自无不可,情真意切道:“战场上兵刃无眼,千万谨慎!”
“放心。”
沙僧应了一声,便和八戒各带随身兵器,随金牌入了朝。
两人走后,黑狐急不可耐围了上来,问道:“袁通,你刚才怎么不想办法拦住他们,就这么看着他们去送死?”
袁通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无奈叹道:“我想劝,人家也得听啊…”
“那猪八戒铁了心要在那国王面前亮一亮自家豪杰的手段,岂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
他没在旁煽风点火已经算不错了。
“再说了,他们要是不去自投罗网,咱们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说的也是…”,黑狐嘟囔道。
“啊通,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好啊…”,阿虎语气有些忐忑,好像良心在遭受谴责。
“你想多了阿虎,就算没有咱们的干涉,就凭他们师徒的性格,也注定躲不过此关,咱们不过在屁股后面轻轻一推,没什么大不了的。”,袁通不以为然。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黑狐问。
说着眼巴巴望向窗外,看样子很想去大街上逛逛。
“躺着呗!”
袁通跳上软榻,枕臂翘腿,闭上眼打算舒服睡一觉。
见他如此,黑狐和阿虎对视一眼,没奈何,正好连夜赶路也累了,纷纷上铺各自歇息去了。
睡觉寒灯里,漏声断月中。
这一觉睡到半夜,约莫三更时分,袁通三兄弟才悠悠转醒,起身下床,来到院中伸展了一下筋骨。
袁通一边伸着懒腰,边偷眼看向马厩,果不见了白马,心里大概有了估量。
知道那黄袍怪已经变化人形进宫,被国王认作三驸马,使妖法将唐僧变成了老虎,小白龙现在应该正在寝殿内与其交战,估摸着再过一会就该回来了。
想着,他将黑狐和阿虎两兄弟打发回房,独自躲在柴房后面静候。
半柱香后,一朵乌云落在院中,踉跄走出一个身体娇柔、仪容妩媚的宫娥,右股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染的衣裙鲜血淋漓,浑身湿淋淋的,凸显出婀娜身材,血水不住顺着臀角嘀嗒而落。
白衣宫娥跌跌撞撞来到马厩前,还变作一匹白马,伏于槽下。
袁通看得清楚,没有声张,安静躲在一旁。
没过多久,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八戒那肥壮的身影从廊下闯了进来,口中嚷嚷着找师傅。
袁通瞅准时机,当即现身小跑着迎了上去:“猪长老!你怎么才回来!大事不好了!”
左右不见沙僧身影,又问:“沙长老呢?怎么不见他和你一起?”
“害,别提了!”
八戒道:“那宝象国王忒小气,只宣旨让我师兄弟前去捉妖,却没有备足斋菜,饿着肚子,哪能是那老魔对手?沙师弟身手不济,被那老魔捉了去,老猪我费劲手段,好不容易才脱身回来,在馆驿寻了半天,却不见师傅,你可知道我师傅到哪里去了?莫不是给国王当了上门女婿!”
袁通张嘴正欲回答,却听身旁马厩中忽有人叫了声:“师兄!”
八戒吓了一跳,慌忙循声看去,却见白龙马正看着他,惊道:“你怎么说起话来了?快些住嘴,伱一旦开口,必有灾殃临头!”
小白龙道:“我受菩萨点化,锯角退麟,化作白马驮唐僧西行,往日口衔横骨,不能言语,方化了人形,才将横骨吐出。”
“哥啊,你有所不知,今晨你们走后,那妖精变做一个俊俏文人,撞入朝中,与皇帝认了亲眷,把师父变作一个斑斓猛虎,现被众臣捉住,锁在朝房铁笼里面哩!”
接着,小白龙又将自己如何化作宫娥,如何与那怪搏斗,最后被打伤的事一一道出,直听的八戒张口结舌。
“什么?还有这种事?!”
“难道我在哄你吗!”
“这可如何是好…”
八戒顿时慌了神,念叨半晌,忽地问白马:“弟啊,你可摇挣得动?”
“你想怎的?”
“不怎的,既然师傅变成虎精,沙师弟也被抓了,我俩还在这弄甚,说不得干脆分了行李盘缠,你回西海当你龙王太子,我回高老庄当我的倒插门女婿,寻个妥善出路!”
八戒说罢,竟掉头就往房里去,真打算分行李散伙。
小白龙哪里肯放,张嘴就要去咬他的衣袖,却被袁通早有见机,抢先一步拽住,急声道:“猪长老哪里去?不去救你师傅吗!”
小白龙立时一愣,连眼泪都忘了流。
八戒也愣住了,回头看了看他,拱嘴道:“不散伙怎么?师傅被抓了,沙师弟也活不成,小白龙也受了伤,老猪一个势单力薄,如何敌得过那黄袍怪?这经眼看是取不成了,蹲在此地干耗?你们走不走我管不着,老猪是指定呆不下了,翠兰还在家里等我呢!”
“猪长老说得哪里话!”
袁通摇了摇头,道:“我们三兄弟手段稀疏帮不上忙,但有一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只要猪长老肯舍下脸来请他前来,定能使局势幽而复明!”
小白龙听了又是一愣,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八戒也似痴了,呆问道:“你说哪个?”
“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美猴王,孙悟空!”
“他?!”
八戒一个激灵,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成不成不成…他怎么肯来呢…”
“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齐天大圣!整个三界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他手段通天,有降妖捉怪的大法力,前日他在白虎岭上诛除尸魔,救我等蚁妖于水火,才知传言不虚!”
说到这,袁通有些兴奋:“猪长老,你若驾云腾雾去花果山请来孙长老,区区黄袍怪,弹指可灭!不仅能救下唐长老,还能与你报了败阵之仇,正是一举两得!”
“不行不行…”
八戒依旧是摇头,嚷道:“你新来,不知那猴子素与我不睦,那日白虎岭上,他打杀了你们白骨夫人,我多说了几嘴,才惹得老和尚发恼,写下贬书赶了他走,现在心里指不定多么恨我哩!”
“我若去花果山寻他,那不是自家往刀尖上撞么?他那哭丧棒又重,随便捞上几下,老猪我哪里还有命活!不去不去!”
小白龙道:“我…”
“不会!”,袁通摆手道:“猪长老,我等小妖,也知齐天大圣是个有情有义的猴王,他见你来,必知唐长老有难,决不会为难你的!”
“你如何得知?”,八戒犹豫不决:“我只怕见面来不及开口,他便手起棍落,将老猪滚成肉泥矣!”
小白龙:“你…”
“猪长老,小的有一计,定保你无虞!”
“你有何计?说来听听!”
袁通眼珠一转,附耳道:“你见了大圣,且莫说圣僧有难,只说师父想你哩,先把他哄过来,大圣至此见圣僧受苦必然不忿,管拿了那黄袍怪,救得圣僧,如此,大事可成!”
他说话间虽压低了声音,可白马原是海中真龙,怎能听不见?
小白龙越听越是心惊,暗道这小白猿瞧着不甚出奇,莫不是哪路高人演化?
要不怎能窥人心声,尽捡我的词儿说!
越想越觉得可能,一时惊疑不定,情不自禁低头啃了一口甘草,不敢声张。
罢了,他说便他说,只要能请来大师兄降服妖怪,救得我师傅脱险,说什么都无所谓!
想着,一颗心渐渐放下,低头又啃了一口。
八戒听完面露难色,纠结良久,终是松了口,叹道:“也罢也罢,你这等外来的都如此尽心,我若不去,倒显得不如你了!不过…”
顿了顿,又道:“便按你说的做,那猴子如肯来,我便与他一道回来,若翻了脸,你们莫怪老猪不仗义,也就不来了!”
“断然不会,你情管去!”
袁通笑了,显得胸有成竹。
毕竟是提前看过剧本的,自然有十足把握。
“好、好,老猪去也!”
八戒见他说得笃定,不由也被感染,当即收拾钉耙,整束了直裰,跳将起去,踏着云,径往东去。
八戒走后,袁通整理了一下衣服,冲闷头吃草的小白龙鞠了一躬,而后转身进屋找到趴在门缝偷听的黑狐、阿虎哥儿俩。
“走走,我们也去!”
“去哪?”,两兄弟面面相觑。
“朝房啊!”,袁通语出惊人:“趁那老怪喝得大醉,酩酊不醒,我等正好便宜行事,趁夜溜进那金銮殿去,偷来钥匙,把老和尚救出来!”
“救唐僧?我早听驿丞说,那和尚已变成老虎了!”,黑狐闻言有些迟疑。
“甚么老虎?分明是黄袍怪的障眼法!”
袁通冷笑,指了指一旁的阿虎:“就算真是老虎,比得过真虎精么?”
阿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听你的!”,黑狐没了意见。
“好,你俩跟在我后面,先翻进宫去抓个舌头,待问清楚路线,咱们再行动手!”
袁通说着,眼中精光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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